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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才七岁。齐威当初是把她从汉金最好的妓院里赎出来的。齐威见到她那天早些时候,那姑娘还缠了足,准备迎合如今对女人审美的新风韵,幸好还没伤到骨头。

那天晚上,齐威和几个朋友去妓院,一边听曲,一边喝酒吃鱼羹——齐威讲故事时一向不会漏掉这类细节。透过帷帐,他看见那孩子沿着走廊蹒跚地走过来,还听见她在抽泣。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那女孩买了下来。把她送往自家在延陵的一栋宅子里——齐威常年在外,宗正寺准许齐家在那里置办一处房产。齐威一直花钱雇人抚养、照料她。她的脚没事。她叫丽珍。

林珊在餐桌前哭了。“为什么要送去延陵?干吗不带她回家?干吗不告诉我?你这……你做得对呀。”

丈夫坐在桌旁,垂着眼睛。他忐忑地说:“她挺招人喜欢,也很怕人。她……珊儿,她跟你不一样,过不了你的生活,也没法像你一样读书。和你一样,太难了,除非能跟你一样坚强。”

像她一样坚强。

林珊还在哭。所以说,他的辩解并不全对。她心想。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太难了。

“你本来以为,要是把她带回家,我会硬说她……”

林珊擦擦眼睛,看见丈夫点点头。她字斟句酌地说:“我听过一些传言,还听说她缠足。我以为你纳了个小妾,还缠着脚。”

丈夫一脸厌恶地说:“怎么可能!她才七岁呀珊儿!”

“我不知道啊,”话虽如此,可林珊毕竟是林珊,“那她要不是七岁,是十五岁呢?”

齐威坚决地摇摇头。“绝不可能。这东西再怎么风行,我也不会欣赏。”

“真好。”林珊说,“你能……你能带我去见她吗?”

齐威点点头,又一犹豫,说:“你以为我在延陵金屋藏娇?”

齐威是个聪明人。也许拙于待人接物,性情也有些古怪,但的确很聪明。

“是。对不起。其实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纳妾。我只是没想过你想要个侧室。你从来都没说过这些。”

“我不想纳妾。”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却终究没再开口。林珊也不追问。今晚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又过了两晚,在延陵的宅子里,林珊见过了那个女孩,那孩子长得清秀,却十分怯生。林珊独自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行房的声音。

那欲言又止的事情,他就这样告诉她了。不过这天下午一进院子,林珊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隔着墙,她听见齐威那沉静的声音。然后是另一个人的,比齐威的低沉——是这栋宅子的高个子管家。他叫寇尧,一双大眼,手指纤长。

夜幕之下,许多事情,反而更清楚了。

第二天上午,她由人护送着继续向东,她眼睛清亮,头脑清明。丈夫还要在延陵逗留几天。很快他就会带着新发现赶上来。

林珊在想,昨晚他这样做,究竟是出于胆小,还是因为思虑周全。

说他是胆小,因为他不敢当面告诉她、向她解释。若说是想得周全,那既是因为男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对妻子解释,也是因为当林珊需要想清楚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后将走向何方时,丈夫给了她独处的空间。林珊心想,也许这两者兼而有之吧。

那女孩将一直留在延陵。宗室诸宅里的生活混乱、充满争斗,这就意味着像她这样羞怯的,又来自青楼(藏也藏不住,很快就会尽人皆知)的姑娘没法在那里生活。

这天早上,没有旁人,她和齐威谈了昨晚的事情。林珊的态度算不上恭顺。齐威也没想过她会态度恭顺。

“我已经全都明白了。谢谢。可是我还有话要说。”

“说吧。”丈夫说。他的脸涨得通红,却还是迎上了她的目光。

“这宅子里还住了个孩子。你有责任教她养她。阿威,你要谨慎一点。哪怕是说,这意味着你必须安排……管家住到别处。”

“寇尧。”他说。不过到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明白。”他把头歪向一边,一个习惯动作,“谢谢。”

“谢谢。”她回答。

之后,她终于到家了。见到了父亲,还抱了抱他。有她一封信,家里的人力把它送到林珊房间。

是任待燕写的。他已经走了。朝中出了些事,然后他的官职一下子晋升一大截。他要去接收新的部队了。他的军队,五万人。太监邬童死了。看起来,奇台明年春天就要开战了。众所周知,春天正是交战的季节。

她读着他写的信。“朝会当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夜里我想你,想你在身边,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越发清楚,以后都将如此无奈。可想着你,知道有你,聊以自慰。临行草草,字迹凌乱,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