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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甩一甩头。他的字真好看。可她已经泪眼朦胧了。北方大战在即。他的背上有妖狐鬼怪烙上的官家手书。林珊是第一个看见那些字的人。在新安,在一间可以俯瞰庭院和枯泉的房间里。

林珊心想,这世上竟有这等奇事,真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她擦干眼泪,下楼去见父亲。她深爱着父亲,父亲也爱着她,毫无保留,毫不含糊。

整个秋冬两季,朝廷都在制订计划。原则已经确定了,铺兵纷纷从汉金出发,又在风雨之中返回。新年前夕不久,第一场雪落下来了。“艮岳”里静谧而美丽。

在帝国西北,有一支军队正秣马厉兵,努力将自己磨成一把快刀。奇台新差遣的都统制一路晋升实在太快,让人气结,因此颇有点不受同侪军官们待见。不过看得出来,他麾下的士兵却并不这么想。

过一段时间,这位都统制节下将士正变得军容肃整、纪律严明,引人瞩目。南方有山贼造反,声势日隆,如今已经在淮水两岸蔓延开来。都统制任待燕亲率四万兵马南下平叛。这次造反有诸多原因。百姓经年累月为“花石纲”所苦;为了获取木材修造新的宫殿,森林被毁得厉害;收获季节,税赋一再提高。

税赋当然要涨。快要打仗了,谁都知道。

据说讨贼期间,任都统制曾以一刀一弓,亲自上阵杀敌。他会用弓!他的部队在山林水泽中作战。其他将领听说这些,都讥笑他说:考虑到此人的出身,派他去烂泥塘子里打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禁军中的其他将领都觉得,任都统制这样身先士卒上阵搏杀,实在是不成体统,让人费解,而且开了个不好的先例。

山贼的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有许多不乏夸大其词的故事传出来,讲述官军作战时,如何在人迹罕至的不利战场上出奇制胜。

叛军头领都被处决了,不过据说被砍头的仅仅是几个头领。大约有一万叛军似乎被这个都统制收编到自己军中。这也让人感到费解。这些叛军随他北上,去了延陵以北的地方。

他们去得太晚了,没赶上春季攻取萧虏南京的战斗。

当后人回顾这个时代的时候,他们会认识到,淮水两岸的造反,以及朝廷不得不派兵平叛,这两件事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是年早冬,四个阿尔泰骑兵由都统的弟弟带队,轻易穿过萧虏的防线,来到汉金。

考虑到他们只是些番子,给他们的款待已经算是相当优厚了。这些野蛮人根本不懂朝廷礼节,没有规矩,而且据说,给他们送去女人,他们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太宰寇赈的打算是,奇台大军将如阿尔泰人所愿,进攻萧虏,攻取南京——但是不会如阿尔泰人所愿,把南京交给他们。他才不会拿南京城换四五个州。

跟奇台不能这样打交道。奇台才不会任由这些骑马的番子指使,尤其是不会听东北的部落民。奇台再慷慨,也有个限度。

都统的弟弟——名叫白骥——没有受到官家的召见。这种事情根本不合规矩。阿尔泰使团和寇赈见过一面,还是在为了吓住他们而举行的典礼上。他们被人引领着,从几百位官员中间穿过,来到太宰面前。

而都统的弟弟面色如常,经由通事翻译,他问,靠近御花园的城墙北壁已破损不堪,为什么不善加修葺。太宰没有作答,只是用卓夫子的话搪塞过去。他还送给阿尔泰人丝绸瓷器,作为赠礼。

等阿尔泰人起程返回北方,太宰下令,于是负责维护城墙的官员,和他的几个重要幕僚一起掉了脑袋。他们的脑袋被钉在一座城门上。城墙则被修好。

毫不奇怪,城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既有兴奋,也有担忧。等南方平叛的消息传来,城里又有了稍许轻松。淮水距离京师很近,近得让人不舒坦,而当初叛军声势也十分壮大。

因为平叛有功,官家赏赐给太宰一幅工笔画,那是官家的御笔,画的是黄鹂和梅花。

这年冬天下雪了,这在汉金很平常。孩童在雪中嬉戏玩耍。官家最喜欢的燕雀被众黄门收集起来,挪进一间热烘烘的大房子里。这房子刚刚建成,靡费甚巨,在这间房子里,燕雀可以在枝头和草丛间自由飞翔,直到寒冬结束。

官家还主持了规模盛大的新年大典。大典上还第一次演奏了为典礼特意创作的乐曲,那乐曲的音阶高低恰与官家左手的手指长度相合。新年大典上还照例少不得放烟火。整整三个夜晚,汉金城竟夜狂欢。

上元灯节前夕,天又下雪了。红灯映着白雪,红龙上下翻舞,当红红绿绿的焰火再一次点燃时,一轮圆月升起,映照着奇台,也映照着整个天下。

到了寒食节这天,人们祭扫亲人,官家则已经离开京师,长途跋涉,去祭拜先皇。他无比虔敬地在先皇墓前伏身跪拜。即将开始的战争被描述成一种孝举。谁都知道,文宗的父皇生前一直为奇台的破碎山河哀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