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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运来这里、运来‘艮岳’的,就是这棵树?”
那禁军没说话,卢马看见他只是又一低头,以示肯定。
官家吸了口气。再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卢马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也明白,官家此时已经怒不可遏了。卢马心想,身为皇帝可用不着掩饰自己的情绪。官家扭过头,看着太宰——和太宰身边的人。
“邬太尉,你来解释。”
看样子,邬童的镇定和泰然也有其限度。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陛下,陛下!奴婢不知呀!奴——”
“你刚才还说所有报告都审阅过。”
又是一阵沉寂。这沉寂中还包含着一种劫数难逃的感觉。
“就算……就算这样!奴婢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怎么会……奴婢一定严惩那些渎职之人。一定严惩不贷!陛下和厚!奴婢这就将那古槐运回……”
如果让卢马来选,“和厚”可不是个合适的字眼。
与卢马同样年轻的任待燕,虽然品级不高,却转过身来,看向太监。
“厄里噶亚战败,你也是归咎于别人。”他说。
见没人回应,他接着说:“军中奖罚有度,若是战斗失利,辜负陛下,叫百姓受戮,就该问罪主将。”
卢马和叔叔先是渡海北上,然后深入内陆,与阿尔泰人接洽,又返回奇台,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卢马和叔叔有大把的时间一起聊天。卢超十分健谈,并且愿意和侄儿分享自己毕生的智慧。
他告诉侄儿,入朝做官能让人有一种不辱使命的感觉:既有对奇台的,也有对后辈子孙的。这是卓门最重要的传统。
叔叔还说,在汉金,人们围在官家身边,汲汲于功名利禄,那场面有时会非常精彩和有趣。也会非常恐怖和惨烈。他又补充道。
卢马看着官家扭过头,眼神冰冷地等着太宰,心想这正是一幕恐怖的场景。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寇赈和邬童是一起飞黄腾达的。
直到这会儿,飞黄腾达的代价实在太重了。
卢马没想到,自己居然可怜起寇赈来。可是此刻这人一会儿看看邬童,一会儿又慢慢转头看看殿前侍卫,他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卢马心想,如果有谁看见眼前这一幕却无动于衷,那他一定是个铁石心肠,而且毫无教养——一定是个番子。也许,正是这份恻隐之心,让他不能见容于这大殿,不能见容与这世上。
“来人,把邬太尉拿下。”太宰声音扭曲地叫道,“把他投入大牢,好叫陛下遂意。”
“遂意”也不是个合适的字眼。卢马一边想,一边垂下眼睛,再也没抬起来。
众人在城南提刑大人的家里。任待燕不等主人倒酒,就自己走过屋子,抓起酒壶满饮三杯。王黻银喜欢喝热酒,酒很烫,差点儿烫坏任待燕的舌头。
“他别无选择啊,”提刑大人反复念叨,“太宰他别无选择。”
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让王黻银一直抖到现在。大家都是这样。赵子骥早就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
“这都不重要了,”任待燕对提刑大人说,“到最后也没照他说的办。”
“我猜,他知道会这样。”
任待燕又倒了两杯酒,给另外两位一人端去一杯。他们是可以信赖的伙伴,而且这里也没有别人。任待燕仍然心有余悸。赵子骥心不在焉地端着杯子,却没有喝酒。任待燕抓着他的手,把酒送到兄弟的嘴边。“快喝,”他说,“这是命令。”
“掌管五万兵马的禁军都统制的命令?”
任待燕扮了个鬼脸。如今他已经擢升为都统制,这也是让他害怕的一部分原因——让他感觉世界变化得太快了。
“对,给麾下两万五千禁军副都统制的命令。”他看着子骥把酒喝了,又转身对提刑大人说,“你说‘他知道’,什么意思?他叫人把邬童投入大牢——”
“官家则下令,事情一旦弄清楚就将他枭首。这邬童先是兵败厄里噶亚,又弄出这么件事,躲不过啦。谁也救不了他了。除非,你那……”
“除非我那都是胡说八道。那我就该脑袋搬家了,而且,大人替我说话,想来也是在劫难逃。喝酒吧。”
“你没胡说吧?”
任待燕耸耸肩。“老头子没道理想让我死。今天早上的所有事情都让我不高兴。包括脱掉上衣,眼看着官家下来看我的后背。不过我敢打赌,沈家槐树的故事是真的。”
“拿命赌?”王黻银一边说,一边挤出一丝笑容。任待燕看见,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已经赌上了。”
那一丝笑容也退去了。
“等到明天晚上,要不后天,一切就见分晓。”
任待燕点点头。“然后邬童就没命了。太宰会怎样?”
提刑大人抿一口酒。“要我说吗?不会怎样。官家知道他早就不过问‘花石纲’了。而且官家需要他。他想要跟阿尔泰人结盟。”王黻银看看任待燕,“你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