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我说,你这不能算上等的荫木吧?”老家伙曲起两指,在一根长四丈有余的木头上敲得可可有声:“别煳我,颜色黑不溜秋,可你听这声,空的!”
那巴人脸一黑,嗡声嗡气地道:“是,龟儿我也不说瞎话,这不是荫木,可也是好木料!你还能在桫椤城里找得到第二根这么好的木料,我马上抱着它跳到崖下面去!”他说一句话往地上呸口痰,满脸横肉抖动,看得老二别过脸去。
老家伙笑嘻嘻地道:“好木是好木,你他妈激动什么?咱只是讲求买个明白罢了。老二,给他三串贝!下一个!”
“我!我!”
“俺、俺的!”
“去你妈的!”
“嘿,你龟儿想找抽是吧?”
簇拥在绞杀号浮空舟周围的百八十人憋着劲往前挤,数十只手伸在空中拼命挥舞,都想把自己手里的货出手,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幸好老家伙经验丰富,一早雇佣了三十几名腰宽体壮的汉子,在老三的指挥下围成一圈,死顶着众人的推挤。老四另外安排人,手挽手组成一个通道,一个一个地往里放人。
有一人挤进圈里,默默地在将一只鸡放在浮空舟的主翼上。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老家伙把眼睛都瞪绿了,还是觉得这确确实实是一只鸡,而且是只瘟鸡。鸡的毛都快秃光,战战兢兢缩成一团。
老家伙揉揉干涩的眼睛,又抬头看那人。此人骨瘦如柴,偏又身长八尺,两手两脚不住颤动,好象一根摇摇晃晃的竹竿。他穿着士才能穿的长衣,然而不戴冠,不着履,两只眸子说青不青,说白不白,浑浊一片,还略带斜视。
老家伙叹口气,用根棍子捅捅鸡,那鸡摇晃两下,竟然站立不稳,咕的一声翻下了主翼。那人发出好象儿子摔了似地惨叫,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鸡。全场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叫道:“郑国人,你想钱想疯了吧?瘟鸡也来卖?”
“我说怎么一直闻到股子臭味呢!丢火里烧了是正经!”
“此乃凤栖山上之凤凰,虽千金不可得也!”那人尖着公鸡嗓子抗声道:“若非我落难在此,怎肯卖此宝贝!你们这些俗人都瞎了眼!”他越吼得大声,众人越是高兴,有人开始朝他扔石块、烂菜头。那人用破烂的袍子包着鸡,恶狠狠地咒骂着,挤出人群跑了。
老家伙搓搓手。“下一个!”
两天之前,桫椤城在一场大雪中塌了一半,连屹立百年的蜀王宫都倒了。蜀王“心忧万民,积劳成疾”,不理国政。大令尹奉王命主政,下令封城。坊间流言沸沸扬扬,说是晚上天空中如火烧一般,神人从天而降,放出霹雳,裂绝蜀山一角。蜀国军队被打得丢盔卸甲、死伤惨重,蜀王更是与蜀王宫一同埋葬在了崩塌的山崖之下……林林总总,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蜀王完了,实乃天罚。
蜀王完了,可生活还得继续。桫椤城大半的过冬物资都堆积在地道内,如今地道塌了,啥也没留下。蜀王那里虽然储备充分,但宫殿倒了,哪里还顾得了民众。眼见多年未见的大雪沉甸甸地压下来,若不能在大雪彻底封山之前离开,只怕半个月之内就要饿死人了。
除了紧迫的生计问题,大多数人更起了彻底离开此地的心思——纵使故土难离,但蜀王的脾气与贪婪一代大过一代,百余年的厌倦跟愤怒积累下来,经此剧变,终于找到离开的借口了。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地打点着。有的打算南下楚国,有决定东进成都城,有准备天涯海角到处混的。蜀国的人都想走,更别说那些从地道死里逃生的外乡人。虽然大令尹下令封城,但一来城垮了一半,想要出城的人又多,也无从封锁;二来蜀军在与云中族交战中伤亡过半,此刻连当兵的都偷偷溜了,哪里还组织得起人来阻拦?所以一天内桫椤城就空了一半。这个时候,绞杀号志高气昂地出现了。
“到桫椤城去,有大便宜……”断了两根肋骨的巫镜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去收……扫干净……”
做了一辈子买卖的老家伙被这句话感动得哽咽难语,回头谓三兄弟曰:“此,大将之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