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谋兵(第10/16页)

褚绥岂知这话中有话,只想论军阶爵位,自己可万不敢忤逆谢粲,惶惶危坐,吞了口唾沫,安静听琴。至于其他诸将,虽比褚绥明白些,却也不知谢粲怒气何来,面面相觑,再无多言。

“浪击青云阵前曲?”舱中一片沉寂,独阮靳无所顾忌,听了片刻琴声,自榻上直了直身子,微笑道,“此曲倒是与当前景象颇符。那丫头终于能弹这首战曲了吗?别又是逞强而为,到时又伤了筋脉。”见谢粲直了眼睛瞧过来,阮靳低低叹息一声,眼角瞥瞥郗彦,脸色微有无奈。

谢粲这才知郗彦冰寒颜色下另有担忧,不由自主地羞惭起来,慢慢低了头,只是饮茶,不再吭声。

岸上琴声仍不绝传来,初始尚有婉约秀丽之音,而后竟愈行愈激荡,一扫浮华往生,音出纤指,却如刀剑一般铿铿然然穿行虚空,恰与远处的厮杀怒吼相映,气韵空旷苍茫,引得听琴诸人皆是难以自抑的心潮澎湃。

谢粲也正觉热血喷薄得激越,然入耳琴声却忽地一滞,再接下去的几个音,破碎疲倦,气力不足。他面色一变,正待离案出舱,不料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青袍闪过眼前,门扇啪嗒一声,那人悠长的清啸已回荡江面上,穿透雾光水色,直撞人心。

空中的琴音缓缓止住。收尾之音甚柔,飘行浓雾间,余音刻骨。

江风湿面,郗彦揉着眉,低头笑了笑。

看来在战事之后,他将有二事要做:一则,此后无论行去哪里,何时启程,必要提前告知于她,否则她必然乱来;二则,此女子太过争强好胜,弹奏那首战曲的心法,他得尽快琢磨透彻。

(五)

江边,夭绍慢慢收住内息,轻舒出口气,望着渐去渐远的江中红火,微笑温柔。她收拾起古琴,准备返程回江夏,转过身,入目却见一袭修长锦袍,受江风牵绊,雾气中微微飘卷的衣袂振出一派朦胧金光。

夭绍怔愣当地,看着那人缓步走至面前。

“师父……”夭绍喃喃,乍然相逢,于此地此间,前尘往事携带不解恩怨下意识掠过眼前,一时心中纷乱,喜哀不辨,“你……怎么会来东朝?”

沈少孤在黑暗中微笑:“听说阿彦要报仇了,我是他师父,也因他一族受尽冤屈侮辱,来看看他如何手刃仇人,如何替我翻案,如何平天下民心。”

夭绍勉强一笑:“师父的话总是这样冠冕堂皇。天下战火纷飞,如此乱世,你贵为北柔然融王殿下,千里迢迢南下江左,岂能只为观战,而无他求?”

沈少孤笑意微淡,黑暗中的双目略有了几分冷意。他叹息了一声:“此处也是我的故土,我当年被人嫁祸不得不离去,一别九年,归心似箭。如今连阿彦都能认祖归宗,我悄悄地回来缅怀一番,又有何不可?”

夭绍微怔,但要言语时,沈少孤环顾天地,轻笑道:“罢了,你不必解释。想来也知,九年风雨,山川万物都在变,人心又怎能一如既往?今夜你口口声声皆称师父,为师还以为你对我隔阂尽消,但此刻看来,提防之心倒更胜往日了。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汉人的礼教,原来都是些无稽之谈。”

夭绍愧疚难安,忙单膝跪在沈少孤面前,低声道:“徒儿不是有意怀疑师父的,只是……”迟疑难语,顿了顿,才道,“当年是师父冒险救了徒儿性命,我却一直错怪师父。是徒儿有负师父。”

“起来吧。”沈少孤扶住她的双臂,拉她站起。夭绍低着头,双颊因心中歉疚而微微发红,如此模样站在他的面前,浑然还是当年那个做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往日她尴尬时,他可轻言笑语缓解。如今呢?

沈少孤看着她静柔清美的眉目,久久沉默。

“你并没有做错,如今你我立场有异,心存警惕也是应该。”沈少孤淡淡一笑,“既是你问,为师本也不该瞒。”他转过身去,轻声道:“为师南下确有所图,除要带回阿奴儿,另有事找阿彦。”

“找阿彦?”夭绍微有讶异。

“是。不过来得不巧,今夜才至江夏,却逢如此战事。”沈少孤遥遥望向江北某处,“我本在夏口一带观摩萧少卿调兵遣将,不料听到有人弹琴,曲音似曾相识,想来是故人,寻来一看,果不其然。”话语至此,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夭绍:“只不过,那战曲虽好,却是某人……你父亲生平得意之作,曲中处处是刁难人的指法和心法。你内力不够,阅历不足,奏那首战曲除了自损气血筋脉,别无好处。以后不可再弹。”

“我知道。”夭绍想起曾有人也这么嘱咐过,垂首微微一笑,“其实若非今日为阿彦送行,我也并不想弹那首曲子。”

“送行……”沈少孤若有所思,“这样的战曲奏出去,必然是大胜而回的预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