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谋兵(第11/16页)
他慢慢上前几步,望着漫江战舰,言词深远:“这一去战场,数万男儿,不知有几人想过,胜负只在家国社稷,存亡却是危及自身。最终又能有几人归呢?”
夭绍诧然望着他:“师父原来也是这样的仁善心地?”
“仁善?”沈少孤冷冷一笑,“为将者护家国存亡,为君者立不世功业,为百姓者,经历战火、颠沛流离。此景此理千古不变,并没有什么值得怜惜同情的。为师也为他人臣子,战乱当前若不能替君分忧,徒自心存不忍,只能是妇人之仁,必败大局。”
话毕,他盯着夭绍,目色暗深如渊,唇角却微微扬起:“要说仁善之心,即便是阿彦、阿伊,怕也不曾真正有过。你难道从不明白?”
“我明白。”夭绍言语艰涩,“不仅他们,我身边的人,也许人人如此。师父,曾有人告诉我,战争都是无奈,是为护得百姓安居乐业而不得不为的行事。若一场烽火可平疆土,从此免黎民于战乱,那这场战争,是不是没有错?”
“是没什么错,因为战争本就不能简单论以是非,但你见过能鼎定乾坤、再无乱事的战争吗?”沈少孤轻轻一笑,“不过又是谁和你说这样的话?想来必定不是沈太后和谢太傅,这话听着老成,却还是太过意气用事。殊不知每次引发战火的,从来不是黎民百姓,而是当权者的野心、贵胄之间的矛盾。百姓只是借口,战前承受恐慌、战中承受离别、战后承受苦难,除此无它。”
“这原来就是所谓的天理公道、泱泱民心?”师徒之间的对答于此瞬间恰如昔日的平和默契,这一刻,夭绍忍不住地对他坦诚倾诉,“若是天下一统,九州山河归于一家,或者纷争战乱就不是这么多了。先晋立国三百年,毕竟也曾有百年无大战的平静时期,是不是?”
沈少孤大笑不已:“天下一统?”他摇了摇头道:“先晋开国太祖文成武就,既有匡扶社稷之机,又有斡旋天地之手,身旁更有将相之才无数,这样的人,于当世我还不曾遇到过。”
夭绍静默片刻,低声道:“我却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沈少孤看她一眼,不曾多思,冷笑道:“你说独孤尚?”
夭绍不置是否,秀眉轻轻上扬。江雾蔓延间,但见她眸如浓墨染就,深沉宁静,望着北方的天宇,微微而笑。
沈少孤拂袖身后,哼了一声:“你心中还放不下他?”
夭绍愕然,收回视线,看着沈少孤:“我与他是知音。”她转过头看着江中另一方向,柔声道,“师父,我和阿彦有婚约,待他此战回来,我就要嫁与他为妻。”她语中温和平静,虽含几分羞涩,却无露骨缠绵,漫溢眉目间的,只是一生一世的柔软期盼。
“阿彦……”沈少孤不知为何深深叹息起来,“此子虽难得,只是体弱多病,沉疴难愈,又兼命途多有不测,怕是慧极早夭的迹象。”
夭绍面色发白:“师父切不可胡言!”
“我何曾胡言?”沈少孤道,“且不说他这些年为复仇做了多少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便说当日在灵壁山中坑杀两万蜀军,此等罪孽,足以折他此生一半的福分。”
福分?他这样的一生,谈什么福分?
夤夜深浓,江畔雾气比之方才又寒了几分。夭绍低着头,双目被水光蒙蔽,眼前草木皆成模糊幻影。她愣在原地半晌,忽快步转身,跃上马背,掉转向南。
沈少孤皱眉:“洞庭即将大战,你南下无路可走。”
“我要陪着他,我该陪着他。”夭绍一字字缓慢地道,“若杀人折福,那便让我与他一起承受。”一紧缰绳,将要走时,又想起一事来,“师父也不要在江夏多停留了。三日前,阿彦为免战事起时难以照看长孙静,已将她送至另外一处安全所在。你……还是早日回柔然吧。我若见到阿彦,会告诉他师父的事,待战后再北上寻师父一叙。徒儿先行一步,师父保重!”言罢落鞭马上,没有任何犹豫,快骑而去。
“战后再叙?真当为师是闲得无聊才南下吗……”沈少孤望着夜色隐去那袭紫衣,垂首慢慢一笑,“竟如此决然,你要去杀人?你下得了手?”他无奈长叹,脚下轻动,金袍惊疾如烟,渺然融入一江风雾。
(六)
荆州军以雾为掩,兵动如迅雷,夜战怒江。为保万无一失,殷桓亲自率领精锐水师,分左、右、中三路,攻袭石阳。此夜雨水方歇,大雾垂江,潮湿的空气混着战火硝烟,更有不断飞溅的腥恶血雾,一阵阵地扼人呼吸。这样的天气下,双方皆战得艰难。石阳豫州军、夏口江州军虽备战充分,但苦于不善水战,面对骁勇灵活、兵锋迫人的荆州水师,再勉力奋战,却也难抵其咄咄而至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