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情(第7/42页)

唉,随他去吧,反正十几年来,甚至几十年来,韩太太已经摸透了他,这个韩子奇,也并不是她事事处处都可以掌握的。管得了人,也未必就能管得了心啊!

现在,韩太太不再去想这些了,她有事儿得跟老头子商量,叫了一声,听听没有过来的意思,就只好主动走过去,进了他那书房的门。心说这回可不像你上那边儿求我,是我反过来求你了!

“什么事儿啊?”韩子奇心不在焉地问。他并没躺在沙发上,而是坐在椅子上,就着台灯看书,手里拿着一本《内科概论》。

韩太太当然不认得那是什么书,就坐在沙发上,赔着笑脸儿说:“女儿回家了,你也有心思瞅闲书了?”

“哼,闲书?”韩子奇神色抑郁地说,“我以后可就再也闲不了喽!”

“咳,可不?我这心里头也不是一档子事儿,”韩太太顺着话音儿说,“我想跟你商量商量,天星跟淑彦的事儿,早点儿办了得了!”

“什么?”韩子奇把书放在桌子上,“新月还病着呢,刚出院,你倒急着要办喜事儿?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喜啊?闲心倒真不小!”

“说得是啊,新月的病,我也是着急,”韩太太说,“可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慢慢儿地养着吧,急也没用。不是说,那手术得明年才能做吗?难道她哥的事儿也非得等到那时候不成吗?天星都二十六了,明年就二十七,也不能老耗着。按说,我心里也是乱,今年是太不顺,你摔着,新月又得病,咱们怎么这么大的‘鼠霉’(不幸)呢?我是想破破这个灾,喜事儿办得热热闹闹的,把晦气都冲干净!”

韩子奇阴沉着脸,默默不语。他不知道妻子想出这个“冲喜”的招儿,是出于愚昧,还是真浑?

韩太太见他不说话,以为这话他听到心里去了,就说:“我看,就这么办吧,该准备的,就得及早准备了,省得到时候抓瞎,反正钱是预备出来了,我算计着,够花的……”

“钱,钱!”韩子奇心中腾起一股怒气,把拳头砸在桌子上!这钱,是什么钱啊?那只乾隆翠珮又在他眼前晃动,十几级水泥台阶也在眼前晃动,一场灾难就是由此而起!他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摔而未死,还要亲眼看着用他的命换来的钱大办喜事?但是,这些,他不能说,不能让妻子知道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这次摔伤和那只翠珮有着多么直接的关系,他必须永远保住这个秘密,而这又让他太痛苦了!“钱,你只认得钱!”他无力地说,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夫妻之间到了不能说真话的地步,他也就不想多说了。

“没有钱,那还不是什么事儿都办不成?”韩太太自然只是认为他心疼钱,倒又对他劝解,“钱是你的,花在你儿子身上,也是该当的!为儿女嘛,有什么法子?”

“为儿女?”韩子奇冷冷地看着她,“你的心全在儿子身上了,哪儿还想着女儿?新月现在正是什么时候?你不是不知道,刚上了不到一年学,就让病给拉下来了,下一步是好是歹还不知道,你倒跟没事儿似的,把娶儿媳妇看得比人命还当紧!”

“什么?你说这话屈心不屈心,为主的知道!”韩太太一脸的委屈,“我把淑彦娶过来,也是为了新月啊!”

“为了新月?”韩子奇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给她娶的?”

“咳呀,男人的心就是粗!你没想到,新月休了学,在家待着,多闷得慌?淑彦是她多年的学伴儿,往后俩人常在一块儿,说说话儿,宽宽心,早晚的有个照应,可比咱们强得多!……”

“这倒也有道理……”韩子奇的口气不觉也缓和了。

“这不,我今儿一说把淑彦留下,姐儿俩都高兴……”

“唔!”韩子奇沉吟着说,“不过,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人家是个没出嫁的姑娘,也不能长住在我们这儿……”

“说得是啊,天星也是这么说!”

“天星?他是什么意思?”

“他呀,”韩太太现在不慌不忙了,“刚才,吃过晚饭那会儿工夫,我到东屋里问天星:‘你瞅,有淑彦陪着你妹妹,多好?’他说:‘好是好,就怕外头说闲话,对不起人家。’我就又说了:‘反正你们俩也认识不是一天了,又都瞅着顺眼,咱就不耗着了,早点儿把她娶过来倒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