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情(第5/42页)

“再见……”卢大夫缓缓举起那只曾经挽救过许许多多颗心脏的手。作为一名医生,并不希望和病人“再见”,她愿意所有的病人都健康地和她分手,不再打交道才好,但这个姑娘的事儿还没有完,她等着她,等着她来做一次比一次好的复查,等着那次有可能在明年春天进行的手术,手术成功之后,就可以不说“再见”了。

楚雁潮替新月关上车门。

“楚老师,上来呀!”新月在座位上往旁边闪了闪。

“楚老师,”韩子奇感激地望着楚雁潮,“小女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请您到舍下……”

“韩伯伯,您不必这么客气,”楚雁潮第一次见到新月的父亲,不知不觉地就显出了腼腆甚至有些慌乱,老人家对他这个晚辈还尊称“您”,使他很不安。但是,现在不是向这位长者表达仰慕之情的时候,他只能说些客套话,“我看着新月顺利地出院,就放心了。回去之后,她需要安静地休息,今天我就不到府上去打扰了,改日再……”

“过几天,您可一定来,噢?”新月说。

“哦,一定,一定,在翻译当中遇到什么问题,我还要找你商量呢!……”楚雁潮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车子开走了,穿过林阴小径,开出医院大门,往左拐,经东单驶上了宽阔的长安街。

天气好极了,碧空澄澈如洗,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骄阳下熠熠生辉,天安门城楼上红旗招展,马路上空悬挂着一道道彩绸的长链,不知刚刚迎接了来访的哪位外国元首。

如果说,新月入院的时候太仓促,太凄惨了,那么,这次的出院却很安然而又很有气派,小汽车在彩旗下飞驰,像迎接贵宾似的。

车子沿着长安街一直开到宣武门,然后拐入槐柏树街,向南驶去……

“博雅”宅门前,韩太太和姑妈已经望眼欲穿。

“新月,我的命根儿!你可回来喽……”姑妈的欢迎仪式是抱头痛哭,好像久别重逢。其实,这一个多月,她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娘儿俩常见面。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也轮番去探视、去照顾新月,家里倒比医院里冷清。

新月俯在姑妈的肩膀上,也哭了,她实在是想家了!

“得,甭哭,”韩太太抹着泪说,“孩子好容易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是喜事儿!”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进了门。

韩子奇出于礼貌,得陪着司机在上房客厅里喝茶,说话儿,别的人就都簇拥着新月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窗明几净,方砖地精心地擦洗过,雕花隔扇纤尘不染,床单是刚换的,天热了,换了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为了迎接新月归来,家里是花了一番工夫的。

“还是家好啊!”新月坐在自己床上,发出深情的感叹。

“这都是淑彦给你收拾的!”韩太太笑盈盈地说,“这些日子,家里躺着一个,医院里躺着一个,淑彦两头儿跑,把这孩子累坏了!”

“咳,这算什么?”陈淑彦扶着新月的肩膀说,“新月把我当成亲姐姐,我还不什么都是该做的?伯母,您老是这么客气……”

“好,不跟你客气!”韩太太爽快地说,“淑彦啊,你往后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下了班儿就往这儿来,跟新月住这屋,夜里吃个药啦,试个表啦,好照应着她点儿,比我们这两个不认字儿的老太太强!”

“这太好了,”新月拉着陈淑彦的手,“妈想得真周到,我就愿意让淑彦陪着我!”

“淑彦今儿就甭走了,我这就做饭去,给新月换换胃口,在医院老吃不搁盐的东西,哪儿成啊?”姑妈又要开始奔忙了,说着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姑妈,”陈淑彦叫住她说,“现在您还得少搁盐,大夫嘱咐了……”

韩太太笑着说:“瞧瞧,说话儿真跟个护士似的!”

“我一定当好这个护士,”陈淑彦说,“伯母,您就放心地把她交给我吧!”

“交给你,”韩太太答应得很痛快,“我老了,什么事儿都管不好了,真想把整个家都交给你!”

“伯母,您……”陈淑彦自然听得出这话的意思。

“那就别再‘伯母’、‘伯母’地叫了,还不改改口?”姑妈笑着说。

新月会意地笑了,拉着陈淑彦的手说:“快,快叫‘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