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跳舞吧,洛丽塔(第7/17页)

然后林家鸿的车姗姗来迟地停在了我面前,带着霞光里慵懒沐浴过的金色光晕,我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车上走下来,感觉无比的不真实,好像过了漫长,残破,屈辱的一辈子,然后与依然年轻的他们在奈何桥上无可奈何地聚首。

“怎么了?”江琴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用力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和这些没被打败过的,干净的人说话了。我站在地面上,头重脚轻,衣服被汗打湿了,光芒落在我睫毛上像是临死之前天堂的幻境,我就像是个妆容拙劣唱腔粗糙的花旦,在黑压压的人群上努力地表演着,然后被人恶作剧地拆掉了戏台。那种可笑的自不量力,卑微的狼狈不堪,都随着回归地面的沉重一起卷土重来,“他是不是对你动手了?”林家鸿颤抖地指着徐欣,锋利的杀意在他身体里跃跃欲试,我不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徐欣的袖子被汗和血浸透了,脸上竟然有那种得意洋洋的微笑,他扬起脸来看了一圈在场的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给我烙了一个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讥讽眼神,然后拉开车门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姓徐的你丫就是一阴阳失调的黑猩猩甩二斤肉扔给狗狗都不吃我日你仙人板板——”江琴在最生气的时候总是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甩出一大堆孩子气的骂人话,我想最后那句可能是她和林家鸿学的家乡话,我看着她像是扔掉什么东西那样猛一甩手,像箭一样射出去,歇斯底里地在夕阳长长的阴影下徒劳无功地追着徐欣,我看着林家鸿用我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狠狠地瞪着已经远去的徐欣的车,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那么多难听的话,然后他冲出去跑到远处顾惊云的车门口,狠狠地拍打着他的车窗,他的车身像地震了一样颤抖。我看着江琴孤独的身影慢慢地停下来喘着气,就像夸父逐日,我看见顾惊云终于从车上摇摇晃晃地下来,还轻轻地打着哈欠,这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了,离我远去了,我已经被徐欣拉着陷进烂泥塘里了,满身都是污秽不堪的泥水,我求求你们了别再用怜悯把我徒劳无功地往上拉了——

“没事,”顾惊云走到我身边来,笑着想揽过我的肩,我往旁边一闪,轻轻地躲开了。对不起但是我现在太狼狈太肮脏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碰到我。世界变成了一个闪着霞光色彩的,破碎的万花筒,顾惊云站在那儿,悠闲得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我脑子里还在持续地响着嗡嗡的蜂鸣声,模糊地听到江琴说,×,开车追他,追上去,爷今天肯定得收拾他,林家鸿深吸了一口气说不能打,打了就出事儿了,咱得报警,报了警他就完了一天也别想在美国留。

“没用的,”我惊讶地听到我的声音破碎地从胸腔里扎出来,“是我先动的手,报警没用。”我努力地笑了一下,好像在哭一样。他们像是个斗志昂扬的大军,忽然看到己方将领城头上竖起来的白旗,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林家鸿问我,为什么。

“因为他——”我看了一眼顾惊云,犹豫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咬着牙笑了,“因为他一直骂我。是他逼我的。”

然后顾惊云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了,他说,这儿全是警察,你们千万别冲动,要不然就先回去吧,我陪她在这儿散散心。江琴冷笑了一声,顾惊云这也他妈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她说。

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地往前走着,踩着一地枯萎的夕阳,感觉心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慢慢被撕开扯掉了,慢慢冻成冰。你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打过败仗吧,苏鹿,你自以为见多识广自以为饱经风霜不自量力地就想和这个世界挑战了,现在好了,它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屈辱——我漫无目的地,胡乱地想着。夕阳夹着鸡肉和烧烤酱的味道,夹着洋葱被烤过的甜味,暖洋洋地朝我扑面而来,它慈悲地想要抚平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伤痕累累,可是它太柔弱了它连光线都这么微茫它马上就要被海彻底地淹没了,它什么也做不了。

我坐回顾惊云的车里,关上车门,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和往常一样锋利,被光芒分割出寂静的轮廓,眼睛里总带着点苍茫的神色,像是北方冬天永远化不开的一堆雪。笑意总是那么轻飘飘的,有着包容一切的温柔。

一种深深的失望像海浪一样涌上来,那些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都已经变成历史了,现在这个人和别人一样,畏手畏脚,深思熟虑,他怎么可能抛却这个世界陪你破釜沉舟相依为命,苏鹿你醒醒吧,他怎么可能,完蛋的只有你一个而已。

他把车停在一个停车场上,“小鹿,下去帮我拿个停车票吧。”他疲惫地躺倒在车座上,我本来应该顺手抄起车里的烟盒甩在他脸上,但是现在我根本没有力气拒绝任何一个对我轻言轻语地说话的人。我木然地开了车门,走到停车场的角落,夕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浓浓地洒在地上,覆盖在荒凉的停车场上,覆盖在零零散散闪着光芒的几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