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街口的卡门(第6/16页)

顾惊云和徐庆春是有名的“凯莱狗男女”,在我们这个社区学校名声很坏,坑蒙拐骗无恶不作,顾惊云又是个有名的浪荡公子,每分每秒都能寻到女子相陪,惹得徐庆春神经都绷成了一条钢丝,随时准备着破口大骂剑拔弩张,四弦一声如裂帛。

“室友和寄宿家庭吵架,把他们惹急了,限我们三天之内卷铺盖走人——”她就着水声洗着锅,几乎是兴致勃勃地讲道,“我当天晚上就把我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搬过来了,我也知道这儿乱,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在谈到苦难的时候总有一种嘲讽的欢愉语气,像是一个饱经沙场的老将军掏出来金光闪闪的徽章。

“等过一阵儿就不乱了,来,给爷吃一块炸苹果。”我看到顾惊云从厨房柱子的后面手里夹着烟走进来,对着苏鹿笑了一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混球儿在听到别人对他的贬低的时候,总表现得波澜不惊,他要么就是已经淡然到了一种境界,要么就是真的无耻——我想多半是后者。他比平常的人长得高些,却不见得漂亮到哪儿去。活像野史流言里听书遛鸟的地主家长子,神态里总带着些奇怪的玩世不恭。

“是给你吃的吗,你个变态男。”思瑶调笑似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好今天晚上带我们出去玩的,你又去哪儿泡妹妹了。”

“泡什么妹妹啊,今天我哥们儿过生日,我去陪他喝两杯。”他放下身子,往盘花的椅子上一靠,歪着头,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儿来,又笃定的朝着苏鹿笑了笑。“十点半了,外面都关门了,上哪儿玩去。”

“才十点半,”苏鹿甩了甩手上的泡泡,往窗外无边的黑暗里看过去,洗洁精的香味混着泡沫,让人神飞意扬。“十点半算什么啊,国内才刚刚开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大农村,还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就是嘛,才十点半,鹿鹿她懒得要命,都不带我去吃火锅——”思瑶的声音很柔软,你不会觉得她在撒娇,而是会认认真真地相信她说的话。她没经过什么风月情事,但是比苏鹿懂得怎么去做女人。

顾惊云靠在椅子背上,往后仰着闭上眼睛,“好了,小姑奶奶们,就让我休息一下——”

“你是怕动一下掉肉,大年三十晚上卖不出去吗?”还没等别人笑,苏鹿自己先笑了,“没事儿,我先预定了,大过年的总得杀头年猪。”

顾惊云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她,嘴角上撇出一点笑,“你这小丫头,整天的就会损我。”没等思瑶跑过去娇滴滴地揉他肩膀,他就把烟掐到旁边的烟灰缸里,一缕缕烟雾安详地升腾起来,好像是烟的魂魄一样,“好吧,带你们去西雅图吃螃蟹。”

“你也跟着一起来吧。”苏鹿披了黑色毛绒绒的披肩走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回过头,朝我笑笑,灯光打下来,她的眼睛里好像弥漫了十年不遇的大风雪一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家鸿。”我看着她,脑子里想起一道难解的代数题。顾惊云走在前面,忽然回转过头来,“对了,有件事儿,”他的脸上仍然满是饱蘸浓墨的笑意,“徐庆春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休一个学期的假。到时候我们家就整天都有人来玩,你们也随时都能来。”

“好啊,太好了——”思瑶在雪地里蹦跳着,拍着手,锦红色的碎花裙子一摇一摇的,那是种由衷的,投入的欢乐,把黑夜里的雪地融化成了肃杀的背景。我们挤上顾惊云的车,他把车轰隆一下发动起来,整个脸都被安然降临的灯光点亮了。

“你想吃什么?”顾惊云偏过脸去问苏鹿,眯起眼睛来温柔的笑,语气里是我从没有听到过的深情。我看着他朝苏鹿看过去那一瞬间的表情,我很熟悉那种表情,斗牛士艾斯卡妙在昏暗的酒吧里看到卡门,安东尼在渡船上看到埃及艳后,都是这样的表情,那种迷醉的,山雨欲来的危险,好像是整箱摆放在那里的炸弹,一个小小的火花轻轻一点就能让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可是苏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危险,把脸朝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哼着悠然的意大利小调——

这场悲剧就要开始了。灯光点亮了,前奏响起来了,台下的观众坐得黑压压的,都屏着呼吸。苏鹿,我的斑比,你就该上场了,你可得准备好啊。

【苏鹿】,2013

我听着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起来了,不用看,一定是徐欣。内容一定是问思瑶吃没吃饭,睡没睡觉,今天干了什么,明天又要去哪儿。他每天都给我发这么一个短信,我向来不理他,无聊。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几乎把整个道路都淹没了,“操,这车走不动了。”顾惊云在旁边轻轻地敲着方向盘,“过两天换一个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