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街口的卡门(第5/16页)

“是,”我用纸擦了擦手,然后拍拍她的头,“不喜欢他就别勉强自己。”

“不过,苏鹿,”她像是若有所思,从我的左侧绕到我的右侧来,轻轻的,妩媚地摇了一下腰肢,“你说,人家这大下雪天的,不远万里跑来给我送饭,我是不是不该这么铁石心肠?”

“然后现在一定在网上发帖,把自己编造成一个悲壮的、凄凉的痴情人,大雪天去给人送饭却没等到一句谢谢。”我对着那两坨饭扬了扬头,示意思瑶继续吃下去,“他那种人,不是喜欢你,就是喜欢那种默默忍受着的、飞蛾扑火的过程。他自己觉得自己特了不起、特痴情,每次制造一个经典的浪漫场景,就等着台下的观众哗啦啦地响起掌声来。”我把越南粉的盒子打开,哗啦啦地往碗里倒着红辣辣的汤,“我刚才只不过在网上艾特你一下,找你来我家一起玩儿。还真是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发现,吓得我都不敢更新微博了。”

“对了,你有他照片儿没,”思瑶安静地绕过来拉着我的手,“徐欣,我就只是听他们说过,好像在凯莱是个人物,挺有名的,但我在学校里还真没注意过这人。”

“凯莱的名气什么的我估计在语言班留级留多的都有吧,他长得像大猩猩,”我挑了满满一筷子的越南粉,忍不住地笑了,“要不要我给你搜大猩猩?”

“不至于吧,我听说长得挺好看的呢,和冠希哥有点神似呢,”她忽然来了精神,打开我的电脑,就好像被推荐上了相亲节目似的,“有没有他空间啊?我要看他照片——”

“大猩猩那种东西怎么会有照片呢,”我满嘴塞了泰国的辣酱味儿,“那种东西都是在热带雨林里荡来荡去的好不好——”

“哈哈,你干吗不让我看,和女儿待字闺中的封建家长一样。”思瑶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着饭,“我寄宿家庭的妈妈今天加班去了,晚上又没回来。”她的声音被饭塞得满满的,说话也含混不清了,“其实,我都不太敢来你家吃饭了,因为上次徐庆春说,来你家吃饭要交钱,我害怕她——”

“哈哈,有叔叔在你还怕什么。”我大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炸苹果,香蕉奶昔,还有冰箱里的饺子,这些吃的都是我们的。你随便吃。”

“鹿鹿你对我真好,”她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就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样,“我有时候觉得,你要是个男的的话,我肯定和你在一起。”

“得了,你还是好好地等你的张伊泽吧。”我从锅里把炸得金黄的苹果拿出来,那种香味匀称,浓郁,像是个裹着华美锦缎的贵妇人。“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怎么就能那么喜欢他。”手中的盘子因为炸苹果的重量而微微颤抖着。

“这哪儿是讲他的时候,”思瑶欢喜地用手捏了块苹果放到嘴里,“等一会儿我们睡觉了,躺在床上,我再给你讲——”

敲门声和着暴雪悄无声息地降临了。我本来以为是顾惊云从外面喝酒回来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心里涌上来了这个句子,从小学课本上看到它就让我觉得有种莫名的,寂静的苍凉。我把盘子放下去开门,门外站的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缩着手,轻轻地跺一跺脚,然后疲惫地朝我笑笑,好像他看到我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一样,外面纷飞的大雪黏在他的薄衬衣上,金丝边眼镜上,把他的表情衬得更加柔软。很遗憾的是,我和这个隆重登场的人并没有发生一段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但是,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以一种相互保全的姿态荣辱与共,一同迎接了这个世界的轰然而至,泥石俱下,一同欢笑,悲哀,策马高歌,流离失所,甚至是,相依为命。

【林家鸿】,2013

第一次看到苏鹿的时候,她在给思瑶炸苹果,满屋子里都是温暖的,往四面八方溢出来的香气。我来还顾惊云的语法书,外面的雪太大太冷了,风不断地怒吼着,卷着雪花扑过来,像是发了毒誓要把你埋起来似的。她开了门,屋子里明亮的灯光朝我毫无保留地漏下来,我看到她一瞬间被光芒点亮的,惊慌失措的神情,黑漆漆的眸子像雪地上的小鹿。

“进来吧,”她抿抿嘴,轻轻笑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客厅就变得春意盎然,“我刚炸了苹果,一起来吃点。”她几步走进厨房去,给我留下个背影,那时她可能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缘故吧,连走路都有点小心翼翼,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给这个白蒙蒙的世界抹上一块鲜亮的颜色,就像静静躺在雪地上的一抹猩红。

“你也是刚来?”我咬着一块炸苹果问她,她那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鬈鬈的头发搭在脸的两边,眉眼之间有那么种说不出来的英气,让她的轮廓好像是一刀一刀涂抹出来的冰。她垂下眼睛点了点头,睫毛投下一大片淡青色的阴影,就像是沉睡的湖泊。“怎么和他们住在一起啊?”我往楼上顾惊云和徐庆春的睡房扬了扬头,忍不住地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