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之子于归(第8/10页)
对黑暗的恐惧往往来源于模煳引发的想象,因而如凉夏这般夜盲,什么也看不见,就不会有对恐惧的幻想。她在黑暗中只能问自己,为什么面对苏岩,心里的爱情就变得无力起来,总是话到嘴边吞咽回去,虽然本身就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殊不知,时间本身就是一切裂痕的始作俑者,大过任何人为的力量。
走出楼道口,险些踏上一只活物,是掉落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蝙蝠。黑漆漆的一团被同样的夜色包裹。凉夏取出信箱里的报纸,又看了一眼这暗地的生物,你死的时候,也会有悲伤和痛苦么?
楼道里的灯渐次亮了起来,凉夏抬起头,苏岩趴在四楼的栏杆上对她微笑,“真是奇怪,记性这么差工作丢三落四的人怎么就偏偏不会把取报纸的事情忘掉。”
凉夏不言语,飞快跑上楼,那个楼上的笑容,此刻张扬着一种归宿。
幼年独自在家,总是从床下翻出陈年的旧刊与旧报,并不看内容,只哗哗地翻过去,好像时光就能够在手中被历历数尽。生活的质感就是手里拿着的报纸,纷纷攘攘,乱七八糟,正面严肃,反面傻笑。
苏岩没有时间看报纸,因而总是每天吃早饭的时候,凉夏蹲坐在餐桌边,铺着报纸大声念给苏岩,苏岩把抹上花生酱的吐司塞进她嘴里,催促她要迟到了。
日日如此,时光平缓前驱,可能即使不小心绊住了石头也跌不出这周而复始的场景。吃饭,上班,躲避同事的目光,各自忙碌看书,一些说不出的话道不明的别扭。这是毫不犹豫要肯定的好时光,有朝一日它沉淀在记忆里,一定也像早晨下楼时扑面而来的阳光,是轻暖的白色,薄薄的烟火气味。
5、
有一天,苏岩突然回过头,对仰面躺在沙发上,把两条腿高高敲在墙上的凉夏说,“我们抽两天出去玩吧。你是不是快要闷坏了。”
凉夏把书盖在脸上,好像是,他们连散步都很少一起,总是她独自在小区里晃悠,逗弄不相识的孩子与流浪猫。他总是很忙,连下班的时间也要自觉被工作买断,凉夏永远也理解不了那样的心甘情愿。
隔着有些年头的书页,她点点头。
于是周末,他们坐了长途车去苏州,背着简单的双肩包,各自握一瓶水。车上的小电视放着无聊的港产片,一车厢的人都渐渐昏昏欲睡。
而凉夏的精神却出奇的好,她说每当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在出发的瞬间,心里总是充满了欢喜。苏岩摇摇头,带着宠溺的神色把凉夏的脑袋揽过来,轻轻抵在颔下。
在苏州园林的时候,苏岩拿着相机给凉夏照相,凉夏对着相机恍惚了一下,笑得很是不自然,她说我实在不适合拍照,破坏这里的好景色了。
然而调皮如她,趁着管理人员不备,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作威作福,对着苏岩偷乐,路过围观的孩子也纷纷拖着父母的手要效仿她,直到她被管理员呼喝下来。
可是苏岩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些许难受,那是爱情之外的东西,仿佛是对待幼小女儿的感情,放了假带她出来玩,拉起她的手走过流觞曲水,水榭楼阁。
于是他突然提议去苏州乐园,这本不在他们之前计划好的行程内。
凉夏说你童心大发?苏岩点头称是。
于是他们放弃之前想好的文艺气息旺盛的古朴之旅,奔赴充斥尖叫与兴奋的苏州乐园。漫天的氢气球,彩带,凉夏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嘴角在自然地呈向上状态。
悬挂式过山车从凉夏与苏岩的头顶疾速掠过,成片的惊叫排山倒海地压过来,苏岩拿询问的眼光看凉夏,凉夏吸了口冷气,“活得好好的,干吗找虐。”
后来对于苏州乐园的唯一记忆就是那场4D电影,是科教题材,时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时而地震海啸岩浆喷涌,时而蛇鼠成灾,凉夏只觉得腿边发毛好像被无数只老鼠蹭过了一般。只是这过分真实的感觉让凉夏略微上瘾,半躺着,看天塌地陷,自己全身而退,于是连连看了三场才罢休。
住在热闹市区黑瓦白墙的仿古旅馆,凉夏坐在窗台上分了苏岩的烟来抽,把脚上的人字拖甩到地板上,夜里的公路,住宅楼,灯笼以及霓虹,凉夏贴着玻璃,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
苏岩说,等有时间了,我们去更远的地方,还是要常常出来走一走。
“唔,好。”
可是他们都忘了,一成不变的突然转变,便是生活陡然折断的开始。就像,他们出离日常生活偶遇在同里,成全了两个人的一段时日,而这唯一的一次短途旅行,却成了这段时光最后的收尾。
戛然而止,甚至来不及手忙脚乱。
如果九十年代的通讯能和今天一样便捷,如果昭阳没有和凉夏相互走失在时间里,那么当昭阳端着相机事隔11年再走出杭州站时,一定能够认出不小心拖着行李匆匆撞到他的凉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