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流(第9/12页)

“别开玩笑了,你今晚是有些不太一样,问你你也许又会不高兴,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啦,就算是跟人有什么麻烦,那也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没什么好在意的,更不会因此而伤心。我只是偶尔会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耍脾气,没有什么人可以怨,要怪就怪我自己性情古怪。谁让我出身低贱,不像你是出身高贵的人,我们的想法自然不一样,也不知道你听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能懂得我的心情。不过即使你会笑话我,我今晚也想痛痛快快地告诉你。唉,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说起,心里一团乱麻,想讲也有点难开口呢。”

阿力又拿起大碗接连喝完了好几碗酒。

“首先你也知道,我是个堕落下贱的女人。当然,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这个行当说得好听,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沦落风尘的,可要真有哪个干这行的姑娘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别说生意红火,恐怕连光顾的客人都没有。结城先生确实与众不同,除你以外,来我们这的客人,哪个不是好色之徒,好多时候我多想像那些良家女子一样生活,她们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有那么多伤心难过事,所以我总想着早点从良吧,哪怕房子差点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做个好妻子就行。可是想是这么想,却总是没法下定决心,我总是对客人很热情,满口的甜言蜜语,说些您可真俊朗、我好中意您、对您一见钟情的鬼话,有些人还真信以为真,想娶我回去当老婆。可是嫁给人当老婆就好了吗?有了丈夫就真的没有烦恼了吗?我自己也不确定。说实话,其实最初见到你,我就已经爱上了你,甚至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程度。可是如果你真的说要娶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嫁给你,并非我所求,可是不能在一起的话,我又心有不甘,思念不息。说到底,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唉!你可知道,到底是什么把我变成如今这样的女人的吗?是我家三代人的不幸啊!我爹的一生也是说来辛酸。”

阿力说着说着,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溢出。

“你爹是做什么的?”

“我爹是个手艺人,爷爷是个读过书会写字的书生。听说爷爷写了一些没什么用的书,却遭到朝廷查禁,备受处罚。一气之下,爷爷竟然绝食而死,我身上的怪性子就是他的遗传吧。爷爷虽然出身贫贱,可是却从16岁开始奋发图强,治理学问,一直到六十多岁也一事无成,沦为他人嘲笑的对象。如今就连他的名字也没什么人知道。在我小的时候,我爹就经常唏嘘感慨跟我讲爷爷的往事。”

“再说我爹,他3岁的时候从走廊上跌落,摔瘸了一条腿,以至于后来他不愿意抛头露面,躲在家里做一些金属加工的活儿。偏偏他心气儿高,没法跟人好好交流,所以照顾生意的人也不多,没活儿家里自然就更穷。我7岁那年的冬天,我们一家三口在寒冬腊月还穿着夏天时的旧单衣,又破又薄。我爹好像感受不到寒冷,依然靠着柱子专注他手里的活儿。我娘亲在破灶上放了一口旧锅,差我出去买米。我一手捏着钱,一手提着竹篮,一路跑到米店。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因为实在太冷了,全身不停颤抖,手脚也不听使唤,在离家门口还有五六间房子的地方,一不小心绊到结了冰的阴沟板,一下子摔了个跟头,篮子里的大米也稀里哗啦地都掉落到了臭水沟里。我看着脏兮兮的臭水沟,又眼巴巴地看着大米,想捡也捡不起来。虽然当时我只有7岁,可我早就心知肚明家里的情况,也知道爹娘的艰难。我不敢提着空篮子回去告诉他们,大米被我撒光了,我只能站在原地傻傻地哭,一个劲儿地哭,没有一个路过的人来问我怎么了,就算有人问,也不会有人肯帮我买米的。如果附近有什么河塘之类的,我肯定就跳下去了。当时那种痛苦绝望的心情,比我现在形容的还要惨一百倍。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落下神志不正常的毛病了。娘担心我,亲自出来找我,带我回到家。她什么也没说,爹也什么都没说,家里一片沉默,没有责怪,没有痛骂,只有偶尔的唉声叹气。我的心如刀割,无言以对。最后我爹说,今天就不吃饭了。在此之前,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到伤心处,阿力忍不住泪如泉涌。她拿出一块红手绢捂住脸,嘴咬着手绢的一角,一时陷入沉寂。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得能够听见追逐着酒香而来的蚊子的动静。

当阿力抬起头时,她的脸颊上依然有哭过的泪痕,脸上却泛出苦涩的笑容:“我就是这么一个贫贱人家的女儿。神志不正常也是遗传的,偶尔会发作,任性妄为。今天晚上又胡说八道了这些话,让你看笑话了。打搅了你的心情,真的很抱歉。要是这些话让你不高兴的话,还请你见谅。要不……我找些姐妹过来热闹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