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流(第7/12页)

“你听我跟你讲哦,那个洗染铺的老辰真是太不像话了,昨天在川田屋门口跟那个臭丫头阿六毛手毛脚,还追到街上打情骂俏去了,简直不要脸。他这么胡搞,怎么能好?你猜他今年多大了?都三十出头了!每次见到他我都要提醒他:你也差不多该成家立业了。可他都是嗯嗯地嘴上答应,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他的老父亲都这么大年纪了,他娘的眼睛又坏了,真该早点收心才是啊!我虽然做这种行当,也是心甘情愿给他洗衣服裤子,但是他总这样沾花惹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帮我赎身啊。一想起他我就心烦意乱,生意都懒得做,客人也懒得招呼了。烦死了,烦死了!”

像这位娼妓,平常靠着花言巧语蒙骗客人,却也忍不住对那薄情的男人牢骚满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忍受头疼。

也有人在黄昏时对着镜子泪眼婆娑。

“啊,今天是16日,是盂兰盆节,那些去阎王庙参拜的孩子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拿着大人们给的零花钱,高高兴兴地打门口经过。他们真好,爹娘都在,也都是能干的正经人。我那个儿子与太郎啊,即便今天东家给他放了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玩,该怎么玩,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一定会很羡慕吧。他爹是个酒鬼,我这个当娘的又是涂脂抹粉地做这种行当,就算他知道我在这里,也是不肯来看我的吧。去年,我到向岛去赏樱花的时候,装扮成良家妇女的样子,梳着圆髻,跟姐妹们一起溜达,结果在堤上的茶馆恰巧碰到了儿子。我走上去喊他,可是他看到我打扮得这么年轻,反而吓了一跳,问我:‘你是我娘?’要是他看到我现在梳着更显年轻的大岛田髻,上面插着时兴的花簪子,跟客人们搂搂抱抱,嬉笑打闹,肯定更加受不了了。去年他见到我的时候,就跟我说:我现在在驹形的一家蜡烛店当学徒,不管有多少难熬的事,我都会忍下来,我要学会本领出师,让爹和娘过好上日子。在我能赚钱之前,还希望娘亲能找个正经营生,千万别改嫁。可我一个弱质女流,我能做什么营生呢?起初我替人贴火柴盒赚钱,可是那点钱连我自己的一日三餐都不够;给人家当女佣吧,我生来体弱多病,连洗碗擦地的活儿也干不了。同样是为了讨生活,只能选择这种不用靠力气的辛酸行业,并不是因为我天生放荡,水性杨花。我那儿子要是知道了我做这种行当,肯定会鄙视我的吧,肯定要说我不要脸吧,唉,平时也不注意的发髻,今天想起这些来就觉得羞耻了。”

菊之井的阿力也是一样,她当然不是魔鬼转世,也是有着诸多缘故才会沦落风尘,每天跟客人虚与委蛇,假情假意,过着靠花言巧语与人周旋的混沌日子。若提到人情,那东西简直比吉野产的薄纸还薄,比萤火虫微弱的光还弱,只是她永远都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就算有客人为她殉情而死,也装作漠不关心,不闻不问,事不关己地说:“真是悲哀的事啊!”好像丝毫没有同情。可是这些并非她的本性啊,只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行当中,她只能将多愁善感藏在心底,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有时候她会躲在二楼的壁龛边偷偷抽泣,不让熟人或姐妹们看见,无论多么难受的事,她从来不跟人诉苦,虽然众人都说她生性要强,精明能干,可却没有人真的知道她那脆弱的一面和细腻感伤的内心。

7月16日晚上,每家妓院都红红火火,热闹喧哗。客人们唱着艳曲和着三弦调此起彼伏。菊之井的楼下包间也来了五六个店铺的伙计,有人唱着走调的纪伊国歌谣,得意扬扬地吼着破嗓子,唱着《云裳》《衣纹坡》等时兴的歌谣。

客人们催促阿力说:“阿力怎么不来唱一曲儿,快来唱歌表达你的心声吧,让我们听听你的好嗓子!来吧,来吧!”

“我的心意嘛,我不想说出来,不过我的意中人,就在诸位客人之中呢。”

阿力的一番话惹得大家情绪高涨,在一片嬉笑声和喝彩声之中,她唱着:

奴家的爱恋呀,就像那细谷川的独木桥

过去也会害怕,不过去又…

阿力唱到中途,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客人们说:“哎呀,对不起各位,我有事告辞一下。”说完就放下了三味线起身就走。

“咦?去哪儿呀?回来呀!”客人们一阵骚动。

“阿照,阿高姐,麻烦你们帮我招呼一下他们,我去去就回。”

阿力匆匆跑出房间,穿过走廊,在店门口穿上木屐就往对面的小巷子走去,消失在黑暗中……

阿力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菊之井,心里想: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恨不得能一口气跑到中国或者印度去,唉,人生真烦恼,真希望可以到一个没有人烟、清清静静的地方去,让自己茫然无助的心可以安稳下来,不用再劳神费力。一切都那么无聊,那么空虚,那么悲哀,难道这就是我的一生吗?我的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吗?哎,不甘心呀,真是不甘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