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流(第5/12页)

“可能是因为我多愁善感吧。对你也是这样。最近我每晚都会梦到你,梦见你娶了妻子,梦见你突然就不来了,诸如此类都是些让我伤心的梦。好多个夜晚我从梦中醒来,枕头都被我的眼泪打湿了。我好羡慕阿高只要一挨着枕头就能鼾声如雷。不管我有多么疲惫,只要一躺下来,脑子就开始清醒起来,不停地回想许多事。你能察觉我有心事,我很高兴,可是我的心事到底是什么,你又怎么能体会呢?我知道我想太多也没用,只能在人前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强颜欢笑。都说菊之井的阿力洒脱快活,无忧无虑,唉,这也是命吧,谁叫我天生就是苦命的人。”

说着说着,阿力的眼泪簌簌。

结城忙安慰阿力:“难得看到你说这些伤心话,我想好好安慰你,可也不知道你伤心的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听你说老是梦到我,说明你是喜欢我的,应该也想让我娶你,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透露过这个意思啊?俗话说相逢即是缘分,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就坦白告诉我,我还一直以为以你的性子是喜欢这种及时行乐、灯红酒绿的生活呢。原来你做这一行也是有苦衷的,不要委屈自己,你跟我说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是想对你说的,不过今晚不行。”

“这又是为什么?”结城追问。

“没有为什么,我向来任性,不想说的时候就是不想说。”说完,阿力站起身,走到走廊的栏杆前,望着夜空,明月皎洁,云影氤氲。街上穿着木屐来往的行人,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结城。”阿力回头轻喊了一声。

“嗯?”结城走到阿力身旁。

“坐过来。”阿力拉住结城的手,“你看,蔬菜店门前那个买桃子的可爱小男孩,才4岁,他就是先前那个人的儿子。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会恨我了,只要一看见我就冲我喊魔鬼。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坏吗?”

阿力抬头仰望皓月,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一声长叹再无言。

  

新开街的尽头,是条逼仄偏僻的小巷,小巷两边是屋檐几乎连在一起的蔬菜店和理发店。小巷如此狭窄,甚至在下雨天都撑不开伞。

路上铺的泥水挡板也残缺不齐,露出一片片的泥洼,如同陷阱一般让人担心。小路两旁搭建了一排简陋的长屋,路的尽头是垃圾堆,紧挨着垃圾堆的是一间九尺来宽、被雨水浸坏了门窗的破败小屋,这就是阿力之前的相好——源七的家。这里的台阶腐旧,门也关不严,房子虽然狭小,幸而临坡而建,屋后还有三尺来长的空地,杂草丛生。空地的一角,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菜园,种着紫苏、翠菊等花草,四季豆的藤蔓缠绕着竹篱。

源七的妻子名叫阿初,大约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由于生活的操劳与蹉跎,面容憔悴的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七八岁。黑齿已经开始掉色,眉毛久未修理,身上穿的鸣海单衣早已洗得发白,就连单衣的前面和后面也都换过了,衣服的膝盖处用不显眼的细针脚缝补过,腰间一条腰带利落简洁。此刻,她正满头大汗地编织着藤草鞋。

盂兰盆节前后这段时期,天气逐渐转热,也是木屐卖得最火的时候。

阿初大汗淋漓地赶着手上的活儿,就是为了能多做一双,多补贴一点家用。她将长短不一的藤条排好了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这样可以省一些工夫。

“天快黑了,太吉怎么还不回来?他爹也是,不知道又上哪儿瞎逛去了。”阿初喃喃自语着,暂时停下了手中编织的活计,拿起烟袋抽了一袋烟,疲惫不堪地眨着眼。她用一节火棍拨弄水壶下的灶台,翻出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放入熏蚊子的小陶炉里端到屋檐下。陶炉上面盖了些捡来的杉树叶,阿初用嘴呼哧呼哧吹了一阵,让黑烟慢慢冒出来,开始听蚊子们嗡嗡叫着四处逃散的声音。

这时候传来了踢踏踢踏的木屐声,太吉在门口喊:“妈,我回来啦!顺便把爹也带回来了!”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跑到山上的寺庙里去玩了,快进屋吧!”

太吉随即进了屋,身后跟着有气无力的源七。

“孩子他爹,你也回来了。今天外面很热吧,我正琢磨着你能早点儿回来,我已经烧好洗澡水了,先去洗个澡吧,瞧你一身汗。太吉,跟你爹一起去洗澡吧。”

“好嘞。”太吉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等一下,我先去试试水温。”阿初说着把手伸进木盆试了试,又从锅里舀了几勺热水进去,用手搅和了一下,又把浴巾放进去,回头说:“可以洗了,跟孩子一起好好洗洗。怎么了你?无精打采的?是不是中暑了?清清凉凉洗个澡,然后过来吃饭,太吉还在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