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第8/9页)

“什么想法?”我问。我和母亲一样疑惑不解。母亲确实厨艺欠佳,但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无法想象她会做出任何让人对她恶语相加的事情。

母亲稍稍平静了一下。“关于弗雷德的事,”她说,“她一定是疯了。我有好几个月没见她了,然后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她一定是哪里不对劲,”父亲在那天晚餐的时候说。他果然没有说错。贝蒂有个脑部肿瘤没有查出来,等到她古怪的举止在办公室里引起注意才给发现了。她两个月后在医院里去世了,但是母亲直到后来才听说这个消息。她懊悔不已;她觉得自己本该去医院探望她的朋友,尽管有过那个妄加谩骂的电话。

“我早该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她说,“性情大变,那是症状之一呀。”聆听别人倾诉的过程中,母亲了解到许多有关不治之症的资料。

但对我而言,这样的解释仍然不够。之后的几年,贝蒂追随着我,等着我找到一个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更加圆满的结局。最初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立时万念俱灰。这就是了,这么说来,这就是对忠诚和善良的惩罚,这就是像我这种女孩子(当时我自认如此)的遭遇。每当我打开高中的毕业纪念册,我自己的脸,梳着童花头,带着迟疑、妥协的微笑,回应着我凝视的目光,叠映在瞳孔之中的正是贝蒂的眼神。她在我年幼时曾亲切友好地待我,而少年无知,对那些满心善意却魅力不足的人总是冷漠,我一直偏心地喜欢着弗雷德。在我未来的人生里,我预见到自己将被一连串的弗雷德所抛弃,他们集体跑下河滩,追逐着一大群活泼可人的女孩,个个都像极了姐姐。至于贝蒂最后那充满仇恨和愤怒的呐喊,那是对于命运不公的高声抗议。我知道,那股怒火是属于我自己的,是那种恐怖而畸形的友善背后的阴暗面,它在贝蒂身上划下清晰的印迹,仿佛一场大病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他们去世之后。等我过了大悲大喜的年纪,我开始意识到,如果我不想成为贝蒂,那我就必须成为一个其他人。而且,我和贝蒂已经很不一样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赦免了我,她做出的选择已然如此彻底,我因而不必去面对那些强加而来的选项。大家不再用友善来评价我,他们开始说我聪明,过了一段时间,我便喜欢上了这种称呼。而贝蒂,在十五年前那道转瞬即逝的阳光里烤着燕麦曲奇的贝蒂,又渐渐变得真实起来。她是一个平凡的女性,不幸罹患绝症而过早去世。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有这样而已吗?

时不时地,我会想要再见到贝蒂,就算只是谈上一个小时也好。我希望她能原谅我没有收下她的安哥拉羊毛手套,原谅我内心对她偷偷的背叛,原谅我的年少轻狂。我想把我讲的这个关于她的故事拿给她看,问问她,故事里说的对不对。但是那些渴望问她的问题,我却想不出应该怎样表达,才能让她愿意去理解。她只会露出那个包容又迷茫的笑脸,然后拿点什么东西给我,一块巧克力布朗尼,或是一个绒线团。

而另一方面,弗雷德已经不再让我好奇。这个世上众多的弗雷德们做出的行为和选择已把他们的本性暴露无遗。贝蒂们才是神秘难解的谜。


[1] 圣玛丽河(St. Marys River),美国密歇根州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界河,自西向东连接苏必利尔湖(Lake Superior)与休伦湖(Lake Huron)。由于两湖地势落差较大,河水汹涌,形成瀑布急流,美加两国均曾修筑运河与水闸,以利通航。

[2] 苏圣玛丽市(Sault Ste. Marie),昵称“苏市”(The Soo),位于圣玛丽河畔,加拿大安大略省阿尔格玛区。与之隔河相对的美国城市也叫苏圣玛丽。

[3] 湖船(Lake Freighters),专供在北美“五大湖”水域(美国和加拿大交界处的安大略湖,伊利湖,休伦湖,密歇根湖及苏必利尔湖)航行,运输大宗货物直下大西洋的驳船。

[4] 加拿大首都。

[5] “十测板”(Ten-Test),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加拿大生产的建筑用隔热木板,主要以木料纤维压制而成,价格较低廉。因其隔热,还可以节省当时较昂贵的暖气开支。下文中的胶合木板(Plywood)以整片薄木片黏合而成,更坚固,价格更高。

[6] 加拿大的大多数报纸,周六或周日版中会包含一个彩色印刷的连环漫画单元。

[7] 这首歌是1945年发行的美国乡村流行乐作品Sioux City Sue,曾占据公告牌(Billboard)榜首四周之久。歌中的“苏城”(Sioux City)位于美国艾奥瓦州。

[8] Beautiful Brown Eyes,美国乡村民乐早期作品,最初录制于193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