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第18/19页)
“但是,女士,您这是想到哪里去啦?魔鬼是那些愚蠢的人才相信的。啧啧,想想看,魔鬼……”
她耸了耸肩,透过镜片对那不值得相信的撒旦投去极具讽刺的一瞥。
“魔鬼!承认了它的存在,它就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了!”
“罗西塔,你让我想起曾经有个年轻的女人说:‘什么上帝,那都是胡言乱语!……但是别开圣母的玩笑!’”
“女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天哪!已经七点五十了!非常感谢您让我到这儿来。”她叹息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
但我既没有对她施以援手,也没有纵容她的行为。终于,她拉低她的礼帽,遮住前额。就在那时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付给她最后这部分工作的薪酬。
“罗西塔小姐,走之前再喝点儿酒吗?”
我又不知不觉地称呼她为“小姐”,这似乎有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一口吞下一杯金色的白葡萄酒,我恭维了她几句。
“噢,我头脑还很清醒。”她说。
但当她再次折好眼镜,四处扫视的目光就有些模糊了。而且她往外走的时候还撞到了门框上。为此她微微鞠躬道歉。
她一走,我就把窗户完全敞开,让夜间的空气进来。我早早地上了床,她的来访让我筋疲力尽,我误以为是我自己累了。我的梦也受到影响。我发觉我还没有摆脱这敌对的两姐妹,或是其他什么记忆。我重复地做着噩梦,在梦中,我见到真实的我,和迪莉娅一模一样。我和她一样躺在我们卧室里那个黑暗的角落,半靠在沙发床上。我用强大的魔法“召唤”了一千遍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名字不是尤金……
黎明时分,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跟睡梦中的我们一样,泪流满面。醒来之后,泪水横流,我简直搞不清楚它们从哪里来。那个被呼唤了上千遍的名字也渐渐变得模糊,失去了梦中那种强大的力量。在我心里,我已经跟它正式告别,然后把它关进了那间我曾苦中作乐的小公寓里。而且,我放弃了那间公寓,把它留给了其他人,留给了她们那窒息的、鲁莽的、充斥着咒语的生活。在那种环境里,魔法可能藏身在日常工作和周末影院中,也可能在小小的洗碗池里,或是在煎着的牛排里。
当那个短暂的夜晚终于过去之后,我发誓再也不会登上那座巴黎的小山,再也不会踏上那条倾斜的喧闹的街道。两天之内,我就把罗西塔那若隐若现的魅力、纤纤细足踩在地面上时的优雅步伐,还有她肩膀上摆动的两条细细的发卷都藏进了记忆之中。但是对那个不愿被称作“阿黛尔”的迪莉娅,我却碰到了点儿麻烦。更重要的是,两周之后,我不断地遇到她。有一次,在一家大商店的入口旁,她在一个空空的盒子里翻找东西。三天之后,她又在一家意大利杂货店里买意大利面。她看起来面色苍白,而且更加消瘦,像是一个太早出院的还在恢复中的病人。她的眼底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美丽极了。一片厚厚的、卷卷的刘海盖在她的前额上,一直垂到眉毛。在我的内心深处,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涌动着,想要恭维她。但我并没有回应。
还有一次,她走在路上,我从背后认出了她。我跟她走的是同一条路,我得放慢脚步,这样才不会超过她。她向前走着,步伐很小,然后停了一下,好像喘不过气似的,然后她又接着往前走。最后一次,是一个周日,我和安妮·德·佩恩从一个跳蚤市场出来,我们淘了些宝贝,乳白色的玻璃灯、卢贝雷斯[11]的盘子等等。途中我们歇了会儿,喝了杯柠檬汁。就在那时,我看到了迪莉娅·埃森迪尔。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发紫,就像是重新染色的布料一样。她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住了,站在一家烤马铃薯的摊子前,买了一大包薯条,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吃完之后,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像无事可做似的。她戴着一顶文艺复兴时期贝居安女修会[12]的帽子,而她细小的下巴上围着一块寡妇的白绉纱。
[1]马塞尔·普鲁斯特,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代表作有《追忆似水年华》。
[2]范德海姆,19世纪法国剧作家、小说家、评论家。
[3]亚瑟·贝尔奈德,19世纪法国作家、诗人、戏曲家和剧作家。
[4]喜歌剧,又称“谐歌剧”,是一种和正歌剧相对立的歌剧种类,盛行于18世纪,题材取自日常生活。
[5]巴蒂尼奥勒街区属于巴黎17区。
[6]根据民间传统,降神会是一种和死者沟通的尝试。降神会的主持是通灵婆,她声称死者可以通过她和活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