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3年7月18日(第2/3页)
她说只要她能有一些离开母亲独处的时间,一定会做得很好。她的名字叫玛德琳·安吉拉·萝丝·西尔韦斯特,明天下午两点半再来。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没人上发条,钟已停摆。城市多静啊,现在大约三四点吧——夜间马车还没开始奔波,去往集市的货车还没有上路,留下这一刻的宁静。没有风雨。窗上生了霜,我这么坐着,盯着看了一个多小时,它的变换如此隐秘柔软,我察觉不到。
塞利娜在哪儿呢?她现在怎么样?我让思绪飞向夜空,把手伸向暗夜之线,那根曾经联系着她和我的线,那根紧绷得颤抖的线。但夜如此深,我的思绪衰弱、迷失了,那根暗夜之线……
从来就没有什么暗夜之线,从来就没有我们灵魂的交融之所。有的只是我的渴望,还有她的,她的和我的多么相像啊,仿佛成了我自己的。现在我心里已经没有渴望,没有悸动,她把一切都夺走了,留下虚空——静滞轻盈的虚空。我的身体已被虚空灌满,笔已经很难落在纸上。看我的手!这是孩子的手。
这是我写的最后一页。我已把日记烧毁,我在壁炉里生了火,把本子投进去,当这页写满扭曲的字行时,它也将加入它的同伴。多么诡谲啊,为了一缕青烟而写!但我若尚在呼吸,就必须写。我只是无法再读之前落下的字句。当我尝试阅读,就仿佛看见瓦伊格斯的视线污染了纸,留下黏稠的白痕。
我今天想到她。想到她上门那天,普利西拉笑她长得难看。我想到前一个女佣博伊德,想到她哭,说屋子里闹鬼。她大概并没有真的听到鬼怪吧,兴许是瓦伊格斯找上门,威逼利诱……
我想到瓦伊格斯,不中用的瓦伊格斯,在我质问谁把香橙花带进屋时眨巴着眼,坐在我敞开的房门外,听见我的叹息、落泪、书写,那时,她似乎待我友善。我想到她给我端水、点灯、从厨房里拿来饭菜。现在没有人送餐来了,可怜兮兮的一团火飘着烟,吐着火星,化为灰烬。我的便盆没有倒,空气幽黑酸臭。
我想到她为我更衣、梳头,想到她仆人标志性的粗壮四肢。现在我知道幽灵的蜡制手模是依据谁的手来做的了,我想到她的手指,肿胀、关节处发黄的手指。我想象她把手放在我身上,手指变暖,变软,污浊了我的身体。
我想到所有这双苍白的手触摸过、污染过的女士——当然还有塞利娜,她一定吻过她淌着水的手。恐惧、妒忌、悲伤充斥了我的心,因为我没有被触摸,没有被寻找,茕茕孑立。今晚我看见警察又回到这栋屋子。他按了门铃,观察门厅的动静,也许他以为我去华威郡找母亲了,也许他没有这么想,明天还会回来。他会发现厨娘在,会让她来敲我的门。她会发现我状态异样。会叫阿什医生来,可能还会喊邻居,比如华莱士太太。他们会让人把母亲叫回来。然后呢?泪眼婆娑、悲伤难抑,更多鸦片酊,或者又是氯醛,吗啡,止痛药——我从没试过止痛药。然后是卧床半年,一如之前,访客小心翼翼地来到我的卧室门口……然后渐渐随着母亲的习惯生活:和华莱士夫妇打牌,给钟上发条,收到普莉丝孩子们洗礼的邀请信。与此同时,去米尔班克参加问询会。现在塞利娜走了,也许我不会有那份勇气,替她撒谎,替自己撒谎……
不。
我把四散的书放回了原位,合上衣帽间的门,锁好窗。我把楼上整理干净,藏起摔坏的水壶和洗脸盆,把床单、地毯、衣裙扔在我房间的壁炉里焚烧干净。我烧了克里韦利的画、米尔班克的平面图、藏在日记里的香橙花。我烧了天鹅绒颈圈、杰尔夫太太掉在地毯上的沾着血迹的手绢。我把爸爸的雪茄刀仔细地放回原位。桌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我想,哪个新仆人会来扫这里的灰呢?我再也无法看着佣人行屈膝礼而不脊背发凉了。
我端了一盆子水,洗了脸。把脖颈的伤口擦拭干净,梳头。我想,没有别的需要清理或带走的了。这里以及所有地方,所有东西都物归原位。
除了我给海伦写的信,现在一定是在花园苑大厅的搁物架上了。我想起瓦伊格斯小心地把信带到邮局,我想过去那里,要海伦的佣人把信给我,但后来,我又想到所有那些她从这个屋子寄出的信、所有寄来这里的包裹、所有那些她在我头顶那间幽阒的房间里,与我一样,将满腔的爱付诸笔墨的日日夜夜。
她笔下的爱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象不出。我太疲倦了。
噢,我多么疲倦啊!我想,整个伦敦,再也没有一人一物,有我那么疲倦——也许除了这条河,这条在冷漠天穹下滚滚东去的河。今晚的河水,多么幽深、墨黑、黏稠!河面多么柔软啊,河床又该多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