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15日(第5/6页)
她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谈论他们。谈论他们,可以“给予他们力量”。她还建议我去倾听他们。“普赖尔小姐,您可能会听到他们谈论您。”
我笑了。谈论我?噢,我说,要是玛格丽特·普赖尔都成了天堂的谈资,那天堂这日子该有多无聊!
她点点头,侧着脑袋。我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她的心情、声调或姿势的改变总是非常细微,她不会像演员在满是黑压压的人群的剧院里那样动作夸张,她的变化像一首静谧的曲子,微妙地改变着旋律。
我还在接着之前的话继续时,她出现了这种变化。她变得充满耐心,展露睿智的神情。她柔声而平静地说:“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您很清楚您和有的幽灵关系亲密。您知道的,有那么个幽灵——他现在就和我们在一起,他距离您比我距离您还要近。普赖尔小姐,对他而言,您比谁都亲。”
我双目圆睁,喘不过气。这和听她谈论幽灵的礼物和花朵完全不同。她像是往我脸上泼了水,或是拧了我一下。我傻乎乎地想起了博伊德,她说在阁楼的楼梯上听到过爸爸的脚步声。我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她没说话。我说,“你看了我的黑外套,猜的……”
“您很聪明。”她说,但她就与聪明无关。她必须做自己,就像她必须呼吸、做梦、吞食一样。哪怕在那儿,哪怕在米尔班克,她也必须做自己!“不过您知道吗,”她说,“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变成了一块海绵,或是……那种不想被发现,根据环境改变肤色的生物,叫什么来着?”我没作声。她继续说,“我曾认为,我就是那样一个生物。有时,会有人带着病体上门,同他们坐在一起,我也会变得不舒服。一个孕妇曾来找过我,我在自己的体内感觉到了她的孩子。还有一次,一位男士来,说想和儿子的幽灵说说话。当那可怜的男孩来时,我觉得呼吸被抽走了,头颅被压迫得好像要炸了似的!后来才知道这个男孩死于大楼倒塌。您瞧,我会感受到他最后的知觉。”
她把手放在胸前,走近我。她说:“普赖尔小姐,您来的时候,我感到了您的悲伤。我感到您的悲伤就像黑暗一样,就在这儿。那是怎样的痛苦啊!我开始以为这黑暗已经吞噬了您,您像一只挖去蛋黄的鸡蛋,被完全掏空了。您自己想必也这么想。但是,您的心其实并不是空洞的。您还是满满的,不过是紧锁了心门,像一个盒子上了锁。您这儿藏了什么,非得锁起来不可?”她叩了叩自己的胸口。而后,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了我胸口那个她之前叩击自己胸口的地方……
我颤抖了一下,仿佛她的手带着电流。她睁大眼,浅浅一笑。她发现——不过是最纯粹的巧合,最纯粹、最古怪的巧合——她发现我的衣服下藏着挂坠盒。她的指尖抚触着盒子的轮廓,我觉得链子拉紧了。这个动作如此亲密、如此具有暗示意味,我这会儿写下来,还仿佛觉得她沿着项链一路触摸到我的脖颈,手伸到衣领下,解开了项链的搭扣……她没有这么做,她的手停在我胸口,只是轻轻地按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歪着头,仿佛在倾听金盒背后的心脏跳动。
然后她的表情又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她低语:“他在说,她把她在乎的挂在了脖子上,不肯放手。告诉她,她得把它搁到一边。”她点点头,“他在微笑。他聪明吗?像您吗?他很聪明!不过现在他又学到了许多新的——噢!他多希望您能和他一起啊,这样您也能学这些知识了!他在做什么呢?”她的脸色又变了,“他在摇头,在哭,他说,不是以那种方式!噢!佩吉36,不是以那种方式!你我会团聚,会的——但不是像那样!”
我发现我写下这些的时候依然在发抖。那会儿,她嘴里念念有词,手放在我胸前,表情那么古怪,我抖得比现在更厉害。我厉声说:“够了!”拉开她的手,走到旁边。我可能撞上了铁门,它吱吱作响。我把手放在她的手刚才按压的地方,“够了!”我重复道,“你在胡言乱语!”她的脸变得苍白,看我时表情里多了一丝恐惧,好像她什么都看见了——那些眼泪、那些尖叫、阿什医生和母亲、苦涩的吗啡、导管压迫导致的舌头肿大。我来见她,想的只有她,她却把我孱弱的自己扔到我跟前。她看着我,眼里竟有怜悯!
我受不了她的目光。我转过身,脸贴着栅栏,尖叫着喊杰尔夫太太来。
杰尔夫太太好像就在附近似的立刻出现了,一声不响地放我出来。开门时,她朝我身后投去锐利、忧心的一瞥,她可能听出了我声音的古怪。我来到走廊上,门重新上锁。道斯拿起一团羊毛,双手机械地穿梭其中。她抬头看我,眼神似乎依旧写满洞察。我希望我能说什么,说些平常的话。但是我非常害怕她会再次开口——会说起爸爸,为他,或作为他说话,我怕她说起他的悲伤、愤怒,或他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