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15日(第2/6页)
听到这个,女孩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发着抖,坐到椅子上。里德利小姐把她的女帽拽走,手伸到她的头发里,松开头发,摘下发卡,把女帽递给接待员,后者在她的大本子上做了个记录,轻声吹着口哨,舌尖翻动着一颗白色的甜薄荷糖。女孩锈棕色的头发一部分因为汗水和发油变得又硬又黑。她意识到头发都被放下来时,又哭了起来。里德利小姐叹了口气,“傻丫头,我们就剪到下巴这儿啊。何况在这儿,谁来看你呢?”这话让女孩哭得更凶了。不顾女孩浑身颤抖,看守开始梳她油腻的长发,整把抓起,准备开剪。我突然想到,不到三个小时前,埃利斯以极其相似的动作,帮我梳头。我似乎感到每一根自己的发丝都竖了起来,挣扎着脱离发绳。剪刀噌噌,头发落下,脸色苍白的女孩止不住地啜泣颤抖,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然而,我没法挪开视线,我与其他三个惊恐的犯人一起,似乎被这幅画面迷住了,又被深深的羞耻感紧攥着。末了,看守抓着一束了无生机的头发,几缕掉在女孩满是泪水的脸上,她和我都抽搐了下。
里德利小姐问,她希望把头发留下吗?原来,女囚在服刑结束后,可以把她们的断发和其他物件一并带走。那女孩看了眼抖动的辫子,摇摇头。“好。”里德利小姐说,把长发放到一个柳条编的篮子里,“在米尔班克,这些头发有别的用处。”她阴森地对我说。
其他女囚也一一剪了头发。年纪大的那个表现得非常淡定,扒手和第一个姑娘一样痛苦万分,堕胎的黑眼苏珊头发很长,又黑又浓密,像戴着顶柏油或是糖浆做的兜帽,轮到她时,她骂骂咧咧,又踢又躲。她们只得叫接待员协助曼宁小姐一起按住她的手腕,里德利小姐剪得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好了,你这个畜生!”她最后说,“头发真多,我一只手差点抓不过来!”她把剪下的黑色长发举得高高的,接待员靠近细细打量,抓了一两绺在手心摩挲。“发质真好!”她赞叹,“他们管这叫‘真正的西班牙头发’,曼宁小姐,我们得记着系根线在上面,准能编成一顶漂亮的假发。”她对那女孩说,“别拉长着脸!我们倒要看看,六年后你把头发拿回去,该有多高兴!”曼宁小姐用绳子捆好头发。女孩坐回长凳,脖子因被剪刀剐蹭到而微微发红。
我目睹全过程,愈觉尴尬别扭。其间,这些女人偶尔会偷偷摸摸地投来害怕的眼神,像是思考在今后的牢狱岁月里,我将扮演怎样可怕的角色。有一回,当吉卜赛女孩挣扎时,里德利小姐说:“羞不羞!访客女士看着呢!知道你脾气那么臭,之后她就不会来看你了!”剪完后,里德利小姐在边上拿着块布擦手。我上前轻声问,接下来是什么安排?她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她们要脱了衣服去洗澡,而后交给监狱医生检查健康状况。
“我们一会儿就能知道,”她说,“她们有没有贴身带什么东西。”她说,这些女人有时会企图藏些东西进来,“有的带烟,有的甚至会带刀。”检查完毕,她们得换上囚服,而后希利托先生和哈克斯比小姐会对她们训话,之后,监狱牧师会去这些女囚的囚室看她们,“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没有人会再去看她们,以便她们反思犯下的罪行。”
她把毛巾挂回墙上的钩子,对我身后长凳上那几个可怜的女人说:“现在,把衣服脱了。快,别拖拖拉拉!”这些女人像是准备剃毛的绵羊般顺从而安静。她们立刻站起来,摸索衣裙的搭扣。曼宁小姐找来四个浅浅的木盘,放在她们脚边。我站着看了会儿这幅情景:小个子的纵火犯脱了束身上衣,露出底下肮脏的内衣;吉卜赛姑娘抬手时露出了浓密的腋窝,而后背过身去,无助而害羞地解开胸衣上的扣子。里德利小姐凑近我问:“您一会儿会和她们一起进去,看她们洗澡吗?”她的鼻息喷到我脸上,我吓了一跳,挪开目光。我说,不,我不会和她们一起进浴室,我准备去牢房区了。她直起腰,嘴巴扭曲,我觉得我在她那苍白、空洞的目光后抓住了一种一闪而过的东西——她感到了一种变质的心满意足,抑或觉得十分好笑。
不过她只说:“好的,小姐。”
我离开了这些女人,没有再看她们一眼。里德利小姐听到有看守经过,让她陪我去牢房区。路上经过一道半掩的门,应该就是医生的房间了。阴沉的房间里有一张高高的木制长榻,旁边桌子上摆着各种器械。里面坐着个男士,应该就是医生了,我们经过时他没有抬头。他正靠近灯光剪着指甲。
带路的是布鲁尔小姐,年纪很小——就看守而言实在太年轻了,一问,原来她并不是看守,而是辅助牧师的职员。她斗篷的颜色与其他看守的不一样,举止也比其他人柔和得多,说话也更温柔。她的一项职责是递送囚犯的信件。她告诉我,米尔班克的女囚每两个月可以收寄一封信。这儿的囚室那么多,她几乎每天都有信要送。她说她的工作让人愉快,是整个监狱最令人愉悦的工作了。她从来不会厌倦女囚看到她在自己的囚室前停下,给她们递信时露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