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6(第5/9页)

弗洛伦丝给我拿来了茶,我喝完了,然后又躺下。我听见她在厨房里忙碌,给婴儿擦洗,然后回来了,有意拉开了窗帘。

“还有一刻钟就八点了,阿斯特利小姐,”她说,“我得把西里尔送到街对面去。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你已经起床穿好衣服了,行吗?能做到吗?”

“哦,当然了。”我说。然而当她五分钟后再次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一动不动。她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我也看着她。

“知道吗,你不能待在这儿。我必须去上班了,现在就得出门。如果你再耽误时间,我就要迟到了。”说着她就抓住了毯子的一头。但是我抓住了另一头。

“我起不来,”我说,“我一定是病了。”

“如果你病了,你就得去一个能被好好照顾的地方!”

“没有那么严重!”我叫起来,“我再躺一会儿就能恢复……你去上班吧,我会走的,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早走了。我在家里你可以放心。我什么都不会拿的。”

“这儿也没什么好拿的!”她大声说。然后她放开了毯子,扶着额头,“哦,真令我头疼。”我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最后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又变得生硬,“你必须说到做到,离开我家。”她从门口拿起外套穿上。然后她拿起背包,从中取出一张纸和一枚硬币,“我给你写了个清单,”她说,“是出租床位的青年旅社和公寓,还有钱,”——是半个克朗——“这是我哥哥给你的。他让我跟你说再见,祝你好运。”

“他真是个好人。”我说。

她耸了耸肩,系上外套的扣子,戴上帽子,别了一枚别针。外套和帽子的颜色都跟泥土一样灰暗。她说:“厨房里有一块培根还热着,你可以当早餐吃。然后——嗯,然后你必须要走了。”

“我保证我会走的!”

她点了点头,关上了门。街上的一阵冷风灌进来,令我颤抖。弗洛伦丝也颤抖了一下。一阵风把她的帽檐吹起,我看到她褐色的眼睛眯着,脸紧绷着。

“班纳小姐!以后我还能来拜访吗?我想——我想来看看你哥哥,感谢他……”其实我是想来看她。我想和她交朋友。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整了整领子,对着风眨了眨眼。“你想来就来吧。”她说。然后她关上门,离开了身后冷冰冰的客厅。我看到她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她走后,我沉重的四肢突然神奇地轻快了,我爬起来,勇敢地去了趟冰冷的厕所,然后找到了那片留给我的培根,拿了一片面包和一把水芹,站在厨房的窗边吃了早餐,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

然后我搓了搓手,环顾四周,想着接下来做什么。至少厨房里还暖和,因为有人——应该是拉尔夫——刚才在炉灶里生了火,炉子里的煤还有一半没烧。浪费掉这点温暖太可惜了,我心想,倒不如烧点水让我洗一洗。我打开了橱柜的一扇门,拿了一个煎锅放在铁架上,又看到一个熨斗,心想把这个烧热,熨一下我那皱巴巴的裙子也无妨……

加热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回到客厅,把两把靠背椅分开,再把毯子叠好。然后我做了昨晚因为昏昏沉沉而没有做的事情——仔细看了看周围。

像我之前说的,这个屋子并不大——比我在费里西蒂的房间小多了,也没有煤气灯,只有油灯和烛台。家具和装饰在我看来是一种怪异的混搭。墙上没有壁纸,和戴安娜家一样,但墙面染上了一种深浅不一的蓝色,整个屋子就像一个工坊。装饰品只有几本年鉴,今年的和去年的,还有两三样无聊的印刷品。地上有两块地毯,一块很破旧,还有一块是新的,颜色艳丽,看起来很粗糙——像是一个有眼疾的牧羊人为了打发赫布里底群岛冬天灰暗无聊的时光而编织的。壁炉台上盖着一块飘来荡去的方巾,就像我妈妈用的那种,上面还有一个我小时候在所有朋友和表兄妹家里都见过的装饰品:一个落灰的瓷质牧羊女,手杖断了,又被笨拙地粘起来;一个圆圆的玻璃罩子,里面有一块珊瑚。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马车形状的钟表。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出人意料的东西:一张有折痕的明信片,上面是一群工人,写着“码头工人是要六便士还是罢工!”;一个褪色的东方神像;一幅彩色的印刷品,上面是穿着工作服的一男一女,他们右手紧握,左手举着一面飘动的旗帜:团结就是力量!

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我又看了壁炉腔旁边的壁龛,那里放着一个自制的架子,上面有好多书和杂志。这些书种类丰富,但都很旧。有好多定价一先令的经典,朗费罗和狄更斯之类的,有一两本廉价小说,还有几本政治读物,以及一两本称得上有趣的诗集。至少其中一本——沃尔特·惠特曼的《草叶集》,我曾经在戴安娜的书架上发现过。我闲着没事的时候试着翻过,觉得非常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