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17/19页)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想起那女人来。她的手放在大腿上,没戴手套,皮肤粗糙。她看见了我的眼神。
“没事吧,宝贝儿?”她问,没有笑容。她的声音与皮肤一样粗糙。
我的警觉,是否从那时就开始?我不知道。我想,事到如今,霍陲先生也没时间谨慎挑选了。她不和善又怎样?只要她老实。我仔细打量她,她穿着有些褪色的黑裙子,鞋子看上去是烤肉般的颜色和质地。她平静地坐着,马车颠簸时她便一言不发。
“我们要走很远吗?”最后,我问她。
“不远,小亲亲。”
她声气粗鲁,面无表情。我有些烦躁地说,“这是叫我吗?我希望你不要这样称呼我。”
她耸耸肩。这个姿态太明目张胆,太随意,让我觉得更不舒服了。我把脸靠近车窗,想呼吸一点空气。但我呼吸不到。我想,霍利威尔街现在在哪个方向了?
“我不喜欢这样。”我转身对那女人说,“我们不能步行吗?”
“步行?就凭你那拖鞋?”她冷笑。她看看窗外,“这是卡姆登镇,”她说,“我们还远呢,你乖乖坐好。”
“你能和我好好说话吗?”我再次说,“我不是小孩了。”
她再次耸耸肩。马车继续平稳前行。我们又走了一段上坡路,走了大约半个钟头。天已经黑了,我更紧张了。我们来到的这条街上,已经没了灯光和店铺,只有一些简单的房屋。我们转了一个弯,眼前的房屋更简陋了。这时我们来到一幢灰色的大屋前,屋前的台阶上有一盏灯,一个穿着破烂围裙的姑娘正拿着一根灯草出来点灯,灯罩的玻璃已经破了。街上一片死寂。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那女人。马车已停了下来,我意识到它不会再往前走了。
“这就是你的住处。”她说。
“酒店?”
“酒店?”她笑了,“你爱这么叫它也行。”她伸手去拉车门的把手,我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我终于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你这话什么意思?霍陲先生指示你去哪儿?”
“嗄,就是到这里啊!”
“这里是哪里?”
“这是个住处啊,不是吗?不然你觉得这里是啥地方?反正在这儿你一样有饭吃——你别抓着我,放开!”
“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才放。”
她想抽出手来,但我不放松。最后,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女子收容所,”她说,“专收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穷人,寡妇,荡妇,我不多说了——你干吗!”
我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我不相信,”我说,“我应该去酒店的。霍陲先生付你钱让你送的——”
“他付我钱让我送你来这儿,然后把你留在这儿。他说得很清楚。要是你不乐意——”她把手伸进口袋,“哈,这儿是他的亲笔。”
她拿出一张纸,就是霍陲先生用来包着钱币的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收容所——他这样称呼这里——贫困女子收容所。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词语,目不转睛,仿佛我的注视能令它改变,改变它的含义,它的形状。然后我看着那女人。“是你弄错了,”我说,“他不是指这里。是他,或你,误会了。你必须带我回去——”
“我就是带你来,把你留下,他说得一清二楚。”她固执地说,“‘可怜的小姐,头脑混乱,需被送去慈善机构’,这儿就是做慈善的了,不是吗?”
她用头指指那房子。我不说话。我回想起霍陲先生的表情——他的话,他反常的语气,我想,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回霍利威尔街!但,即使在我做此幻想时,我冰冷下沉的心中也知道回去将面对的图景:店铺里,看书的男人们、年轻店员还在,霍陲先生早已离去,回到自己家中——他自己的家,可能在这城中的任何角落……然后,我回到街上,天黑的街道,我该何去何从?我独自一人,将如何熬过,一个伦敦的黑夜?
我开始发抖。“我该怎么办?”我说。
“怎么办?进去呀。”那女人说,再次用头指指那房子。点灯的女孩已经走了,灯还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光。这房子的窗户都已关上,玻璃后面漆黑一片。大门很高,是中开的两扇门板,和布莱尔的前门一样。这道门,让我被一阵恐慌攫住。
“我不能进去,”我说,“我不能!”
那女人又从牙缝间吸了一口气,“总比待在马路上好,是吧?要么进去,要么睡马路。我收钱就是送你到这里来,别的可管不了。你赶紧下车,我要回家了。”
“我不能去。”我又说。我抓住她的衣袖,“你一定要带我走,带我去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