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第8/11页)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问他们还要住多久了。她的脸再也没红润起来,眼神也暗淡无光。绅士叫克林姆太太给她多弄些有营养的食物,于是她端上来更多的鸡蛋,更多的腰子,肝,肥腻的熏火腿,还有血布丁。弄得屋子里满是肉的骚味儿。莫德什么也吃不下去,只有我吃了——总得有人吃啊。我吃,她就坐在窗边往外看,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伸伸手,或者把一缕头发拉到嘴边。

她的头发和眼神一样暗淡无光了。她不让我帮她洗——她甚至不让我梳。她说她受不了梳子从头上刮过。她一直穿着从布莱尔逃出来那天穿的裙子,上面还有泥。她把最漂亮的那条裙子——那条丝质的——送给了我。她说:

“在这儿我为什么要穿那个?我宁愿看你穿。你穿着它,怎么样也好过让它躺在衣柜里。”

我们的手指在裙子下面碰到了,我们都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自打第一晚之后,她再也没试图吻我了。

我收下那条裙子。坐在那儿给裙子改腰,让我度过了一些难挨的时光,她好像也喜欢看我做针线。我改好以后穿上身给她看,我站在她面前,她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你真好看,”她说,血涌上来,把脸涨红了,“这裙子的颜色把你眼珠和头发的颜色衬托出来了,我就知道。现在,你真是个美人了,我是毫不起眼的那个,是吧?”

我从克林姆太太那儿给她弄了一面小镜子,她来到我身边,用发抖的手拿着镜子,举到我俩面前。我还记得那次在她房间,她帮我穿过一次衣服,说我俩像姐妹。那时候她是多么开心,多么圆润,多么无忧无虑。那时候她习惯站在镜子前,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为了绅士。现在——我看出来了!从她眼神那无奈的小自得里,看出来她竟然满足于自己的相貌普通,她以为,这样他就不再想要她了。

我可以立马告诉她,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她的。

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在没必要的情况下,我没跟他多说一句话。需要做的,我都做了,但都是在痛苦、迷惘、魂不守舍的状态下做的,不敢多想,不愿感觉。我几乎跟她一样苦闷。说到绅士,公平地说,他仿佛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他每天只出现一会儿,来吻一下她,或者凶一下她。其他时间他就坐在克林姆太太的客厅里,抽雪茄——烟从地板缝里飘上来,和肉骚味、夜壶味,还有床单味混在一起。他骑马出去了一两次,去打听李先生的消息——只收到消息说,布莱尔出了乱子,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啥事。傍晚,他会站在屋后的栅栏边,看着猪圈里的黑脸猪,或者到教堂旁边去散个步。他去散步时,好像知道我们在看着他,他走得不像以前那样故作潇洒、昂首阔步,而是步态畏缩,好像不能忍受在他身后,我们的目光。

到了晚上,我会帮她更衣,然后他进来,然后我就离开他们,独自一人睡下,把头埋在枕头和窸窣作响的床垫之间。

我应该知道,他只会对她做一次。我应该想到,他也怕她怀孕。但我还是想到,也许他会让她做别的事情,一旦他知道了她的手是多么光滑,她的胸多么柔软,她的嘴多么温暖润滑。

每天早晨我见到她时,她都比前一晚更苍白,更消瘦,更神志恍惚。他也不多看我了,只是扯着自己的胡子,以前那种神气也不见了。

至少,现在他应该知道他干的这事多缺德了,这个恶棍。

他终于写信叫医生来了。

我听见他在克林姆太太的客厅里写信。那个医生他认识。我相信那医生曾在妇科方面也有点前科,后来他就转做疯人院生意,这一行安全点。他有前科这一点让我们觉得放心。他不知道绅士设的局,绅士可不想跟他分钱。

再说,我们编的故事太完美了,现在又有克林姆太太做证。莫德年轻,想法古怪,与世隔绝,看起来她爱绅士,他也爱她;他们结婚之后,她立马就疯了。

我想,任何一个医生,听了绅士的一番话,看了莫德的状况,再一看我当时的状况,都会像那个医生那么做的。

他当时还带了一个人来——也是个医生,是他的助手。把一位女士送进疯人院,需要两位医生证明。他们的疯人院在雷丁附近。他们的马车样子比较奇特,窗户里装上了可以关上的百叶,车厢后面有尖刺。不过,他们这次来,不是带莫德走的。这次只是来看诊,下次才带她走。

绅士跟她说这是他的两位画家朋友。她好像不太喜欢这事。她让我帮她梳洗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稍微弄整齐了些。但她就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当她看见马车驶近,才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了一些。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注意到了马车上的百叶窗和尖刺。医生们下了车,绅士快步走过去跟他们打了招呼,他们握手,凑近了脑袋说话,目光诡秘地向我们的窗子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