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四天(第7/14页)
“如何?出奶了吗?”那时婆婆每天关切地打来电话,对里沙子来说却像是攻击。要是老实回答“没有”,婆婆就会用快递送来中药补品或保健食品。当里沙子要老公婉转地告诉婆婆别再这么做,以免造成双方负担时,阳一郎先是愣住,然后反问为什么——“大大方方收下就好啦!反正我妈就是那种很鸡婆的人。”他还这么说。那时里沙子只是笑着回了句:“就是呀!”自此之后,她便趁阳一郎不在家时,偷偷将婆婆寄来的补品丢掉,有时将收据撕个粉碎,分别丢进可燃与不可燃的垃圾袋时,还会忍不住哭泣。为什么我非得接受这么令人讨厌的行为呢?我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拒绝别人的好意就是那么不可原谅的事吗?没办法像一般母亲那样分泌足够的母乳,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里沙子瞒着婆婆,将母乳换成配方奶,也要求阳一郎保密。要是有什么事,必须和老公一家一起行动,里沙子也会谎称奶瓶里装的是母乳。真是可耻啊!虽然脑子里一直跟自己说让孩子喝配方奶也行,反正很多母亲也是这么做的,但里沙子始终觉得,不敢向婆婆吐露实情的自己很可耻。
每每回想起孩子断奶,开始吃辅食时的事,里沙子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那时候自己的想法如此负面?现在自己已经能看开了。其实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快递补品,婆婆都是出于关心才会这么做。
那之后,里沙子也没有做到和公公婆婆,不,主要是和婆婆毫无嫌隙地愉快相处。因为一点小事与沟通方式而埋怨婆婆,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婆婆应该也不觉得她是个满分媳妇吧。但双方的确比以前更能相互理解了。
第一次去夫家拜访时,婆婆顺手将伴手礼扔在脚边的行为让里沙子十分诧异,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现在她能理解婆婆为何会这样了。婆婆虽然是个很会打理家务的人,但因为个性使然,加上家里都是男人,所以并不会那么在意细节琐事。婆婆毕竟不是亲生母亲,而且里沙子比以前更明白,婆婆其实只是那种疏忽大意而显得活泼开朗的人,所以总是告诉自己别那么在意。想太多只会耗损脑神经罢了。她的个性就是这样啦!反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里沙子也就这样慢慢习惯夫家,成为山咲家的一员。
但还是有无论如何也无法忍耐的事,里沙子思忖着。一种连带感,没错,就是连带感。里沙子将这句话像糖果似的在心里翻滚好几次。
好比希望婆婆别再用快递寄东西时,阳一郎的回答令里沙子不太高兴。“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你妈妈啊?”偷偷将母乳换成配方奶时也是,自己请阳一郎保守秘密,他一脸没什么大不了地反问:“为什么?”里沙子委婉地解释因为婆婆坚持一定要母乳哺育,然后在心里悄悄补上一句:“根本是狂热信徒。”
“没那么严重啦!她才不在意这些。”
阳一郎的回应让里沙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婆婆建议喝母乳能刺激脑部发育、电话连日不断、总是往家里快递东西,阳一郎到底是怎么看的?怎么会对一起生活将近二十年的母亲有此误解?里沙子只觉得不可思议。
孩子,不,儿子与母亲之间有一种外人无法介入,也无法理解的亲密关系。里沙子明白这种理所当然的关系,因为无论是朋友或儿童馆认识的母亲,还是在关于育儿话题的网站上,这种关系常成为讪牙闲嗑的话题。“听我说!我家老公绝对是个妈宝。”“你家那样还好啦,我们家啊……”
倘若现在有新婚不久的朋友向里沙子诉苦老公和婆婆的事,里沙子一定会笑着看待吧。“这种事很常见啦!所以没必要那么在意,也别钻牛角尖。谁都是护着自己的孩子呀!尤其是和自己性别不同的孩子。”她一定会这么劝说对方。
只是里沙子察觉,今天从那位母亲身上感受到的不愉快,就和这种亲密关系有关。
里沙子喝了一口拿铁,发现杯里已经空了,确认时间后站了起来。去接文香的时间和昨天一样。本想今天提前结束,可以去百货公司的地下美食街买些吃的,现在不免有点后悔,但也多亏这段时间里她什么也没做,让脑袋放空,多少整理了一下思绪。
里沙子快步走向检票口时,自然而然地想起低着头的水穗。她低着头是否在笑呢?笑那位母亲和自己的丈夫有那种“见怪不怪”的亲密关系,嘲笑男人都是如此?之前是否也有朋友笑着对她说过这种事?
里沙子跟着其他乘客一起搭上电车,抓着吊环。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婆婆与老公的那种连带感的?又是何时开始厌倦了讨厌婆婆的日子?
婚前她曾和山咲一家人去了两天一夜的箱根之旅。那时,里沙子第一次见到阳一郎的弟弟佑二。男人们一到住宿的地方便随手打开冰箱,喝起啤酒,婆婆还问他们要不要下酒菜,她好去礼品店买,或是请旅馆的人准备一下,一直问个不停,三个大男人不耐烦地直嚷着不用了。这件事也让里沙子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