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四天(第6/14页)
陪审员的提问结束了。
待邦枝情绪平复后,女法官接着询问她当初为什么反对两人结婚,以及刚才她说水穗给人感觉很阴沉一事。
邦枝不再掩着脸,而是凝视着双手手掌,喃喃道,她觉得那女人是个不知该如何讨男人欢心的女人,因为那女人不时会奚落儿子几句。
法官要求邦枝具体说明,只见邦枝的眼瞳又微微颤动。里沙子专注聆听。
“之前她有工作时,会说自己赚得比较多,不然就是说寿士身为男人很窝囊之类的;还会对早回家的丈夫说,你这么早回家不觉得可耻吗?不留情面地数落他——”
“可以了。”法官出言制止邦枝继续陈述,并再次提醒不是问她婚后的事,而是问她婚前的事。
邦枝说她不太记得到底是因为什么反对二人结婚了,可能是对女方年纪比较大这一点多少有些顾虑吧。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她总觉得水穗瞧不起她。
“所以你从那时开始就很讨厌她吗?”法官又问。邦枝露出惊诧的表情,极力否认。她强调儿子结婚后,她绝对没有讨厌那个人。并且就像刚才说的,儿子开口要求帮忙时,她也没有讨厌那个人。
询问到此结束。
里沙子看着邦枝走回位子的背影,心想这个人并没有错。
陪审员中年长女性与白发男士的意见是正确的。之所以说她没有错,是因为这位母亲远比与她同年代的人更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像她所说的,她很清楚不能过度干涉人家是否要生小孩,对于孩子的父亲过度期待的看法也没错,里沙子想。虽然她建议儿子外宿、找女性友人商量,有点令人难以认同,但她应该不是因为讨厌水穗而故意这么建议的。纵使为了袒护儿子而夸大事实,也不难理解她的做法。
“虽然很难想象,但如果文香长大后出了什么事,我也会说些情绪性的话吧。何况显然是对方的错,我肯定也会拼尽全力指责对方,哪还有心思想这么说会不会对孩子不利?我一定也只想袒护自己的孩子到底。”
没错,安藤邦枝是一位懂得拿捏分寸、有正义感,又疼爱儿子的母亲。
但是,一直以来感受到的那种复杂的心情又是什么?是因为法官的语气中渗透着一丝厌烦吗?还是厌恶她这种强势的感觉呢?
不,不是的。
那是一种不愉快。里沙子离开评议室,来到空荡荡的走廊深呼吸时,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庭审比往常提早将近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地铁还很空,里沙子转车时,像被吸进去似的走进车站里的咖啡店。她端着放了一杯拿铁的托盘找位子,无奈没有空位。“唉,早知道就先放包占位子了。”正当她感叹自己快要与社会脱节时,瞥见有个靠窗的空位。
像这样独自啜饮拿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因为实在太久不曾如此,反而有种罪恶感。结婚前还经常这样,而那时自己并不觉得有趣,不懂得乐在其中。
就算告诉自己别再想,里沙子脑中还是浮现出了那位母亲的身影。
她愣愣地望着玻璃窗外熙来攘往的人潮,努力整理思绪。
那种不愉快,那种从同情瞬间转变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之所以觉得不愉快,是因为邦枝那强调儿子一点也没错、要怪就要怪水穗的态度吗?还是因为邦枝不顾法官一再提醒,还是气呼呼地想再说些什么?抑或是因为始终相信自己没错的单纯呢?
不,不是的,搞不好真的是那位母亲将水穗逼至绝境的。里沙子思忖着,忽然想到一件事:
没人听到寿士与水穗争吵时都说了些什么。他们是以什么样的语气对骂的?吵架的频率与次数又是怎样的?没有人知道。
邦枝说她从未歇斯底里地批评或斥责过水穗,更不曾端出书法教室学生说的话来说教。
里沙子想起她说话时,眼睛闪闪发亮,双颊泛红,仿佛体内的怒气被点燃了一般滔滔不绝。
里沙子从未见过阳一郎的母亲大声咆哮的模样,婆婆本来就是个活泼开朗的人,要是遇到恼火的事,她会聪明地以笑容化解愤怒,好比一边说“不好意思喔!真是的!”一边挤出笑容。里沙子明白,婆婆对她这个儿媳妇也很客气,可能是不想变成别人口中那种惹人厌的啰唆婆婆吧。
纵使如此,她也不可能从不怀疑婆婆说的话,不可能从没被婆婆伤害过。
对了。“女人有胸就是为了让宝宝能吸吮母乳,母亲的身体构造就是有这样的功用。”说这句话的不是保健师也不是“妈妈教室”的讲师,而是婆婆,“我都已经哺乳过两次了。没问题的!我都做得到,里沙子肯定也没问题。”
她说母乳可以刺激宝宝的脑部发育。对了,我听婆婆这么说,还上网查了一下。里沙子想起这件事。她上网查过婆婆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找到相关报道后,顿时觉得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