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一天(第6/9页)

在资料上记笔记的里沙子抬起头,看向水穗。她依旧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看不见表情。

里沙子没想到控辩双方的意见竟有如此差异。但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被选为陪审员的人都知道这种事吧。里沙子这样想着,瞅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无奈他面朝前方,看不见他的表情。

刚才女检察官那番陈述将水穗说得像是恶女,现在听到的律师说明却又让人觉得她是个可怜又柔弱的母亲,就算她那不体贴的丈夫成了被告也不奇怪。

问题是,会有这种事吗?里沙子不停地思索。仅仅是丈夫不够体贴,医护人员又说了让她深感不安的话,就能让水穗受伤到这种地步,导致她拒绝任何人的帮助吗?

想到这里,里沙子差点“啊”地叫出声来。倘若这里不是法庭的话,她恐怕真的会叫出来吧。

好几个声音重叠着在她的记忆中浮现。

“只要让宝宝吸一下乳汁就出来啦,很简单的。”“你该不会偷吃了巧克力吧?”“不能因为怕痛就偷懒不按摩哦!”

为什么忘了呢?怎么会忘了呢?

从法院回家的路上,里沙子回想着这些事。一旦忆起,忘记的事就会像串珠般接连不断地蹦出来。

生产前,里沙子参加了社区里开设的“妈妈教室”——实际上是“准妈妈教室”。不论是那里,还是后来负责接生的医院,都鼓励母乳哺育。听说喝母乳长大的婴幼儿更不容易有哮喘之类的毛病,而且母乳可以促进孩子脑部发育。对母亲来说,也会因为哺乳而降低罹患乳腺癌、子宫癌的概率。医院也提出了一些精神层面的观点,总之,哺乳可以让母子之间的联系更深,母亲可以感受到身为人母的喜悦,而且孩子就算长大后,也会清楚地记得被母亲抱在怀里、吸吮母乳的感觉。

生产之前,里沙子对这些事都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想:“噢,原来如此啊,既然这样,那就给宝宝喝母乳吧。”既没有绝对坚持,也没有排斥。

无论是“妈妈教室”还是医院,都有教准妈妈如何按摩乳房的课程。里沙子学完后一直坚持在做,因为做起来很轻松,也很自然,就像怀孕后会变得不想吃刺激性的食物一样。

生产后,起初也没有什么恼人的问题,虽然按摩乳房、疏通乳腺时痛得直流泪,但乳汁马上就能顺畅地分泌了。“对了,那是哪次复诊时的事来着?是产后一个月,还是更久一些?”里沙子忘了具体的时间,只记得那次医生说,因为摄入的母乳不足,所以婴儿的体重没有增加。

当时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心想有足够的母乳当然最好,如果真的没办法,至少还有配方奶这个选项,但她明白这么想不太好。

于是,里沙子一听说有促进乳汁分泌的饮食方法,就会乖乖尝试;听说生奶油和巧克力有碍乳汁分泌,不论多想吃也会忍住口腹之欲;听闻坐月子时不能着凉,就让自己穿得像冬天的登山者一样厚重,还在身上贴了好几个暖宝宝贴;听说花草茶对身体好,也赶快买了回来,喝到恶心为止。只要一预约上,里沙子就会跑到生产时的那家医院复查乳房,也忍痛按摩胸部,还大老远地跑去逗子市参加哺乳育儿讲座。

“母乳能促进孩子的脑部发育。”第一次在“妈妈教室”听到这句话时并不觉得可怕。但后来里沙子好几次想起这句话,竟深感恐惧。因为“脑部发育”这词比子宫癌、哮喘等疾病听上去更令人害怕。要是孩子因为自己成了笨蛋,那怎么办?要是因为我的问题,孩子不会念书、功课很差,怎么办?要是因为我……

“其实配方奶也不差。”身边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但我记得婆婆或是“妈妈教室”的讲师说过:“只要让宝宝吸一下乳汁就出来啦,很简单的,母亲的身体就是这种构造。”“不能因为怕痛就偷懒不按摩哦!”说这话的是保健师,还是护士来着?“你该不会偷吃了巧克力吧?”这句话我记得,是老公说的。明知这句是玩笑话,那时还是气得想要离婚。

大部分朋友采用的都是母乳哺育。“有一次我忍不住偷吃了芝士烤菜,结果乳汁突然没了。后来每餐都吃山药,才终于恢复正常。”里沙子听到朋友的亲身经历,立马跑去买了山药。“我是没有乳汁出不来的困扰啦,可是胀奶胀得痛死了。”也有朋友这么说。但比起在疼痛上的共鸣,里沙子反而对那句“没有乳汁出不来的困扰”更加耿耿于怀,羡慕到有些憎恨的程度,甚至因此减少了和这位朋友的往来。

在产后将近一年的时候,里沙子才终于想通了,觉得搭配配方奶给孩子喝也行。起因是什么呢?里沙子回想那时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带宝宝回医院体检时,偶然遇到了对母乳抱有偏见的母亲吧。对了,还遇到过聊不到几句就突然哭出来的年轻母亲。她是为什么哭来着?应该是因为乳汁分泌不足吧。对了,记得在体检时,有位年纪比较大的护士对她说:“这孩子的表情好像没有其他同龄孩子那么丰富呢,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看电视的时间太长了?”那位年轻母亲好像是因为这番话而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