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二年•春•上海(第15/15页)
“蒙他瞧得起,方才应付得那么费劲。我哪有什么?”
班主劝:
“你忍了一时之气,便消了他一生之气。过了海是神仙。哎,你不去,我这班上怎么办?别说上海,就是往后的码头……”
李盛天为了大局着想,只得叱责他:
“怀玉你就爱论自己有。他譬你高呢,凭什么惹毛了人家金先生?你是鞋上绣凤凰,能走不能飞。且他让你走,你才能走。”
末了无奈逼他:
“你去递上个门生帖子!”
怀玉气得握拳透爪。
也不是他招的,是她惹他的,倒要自己赔上了自尊。都不明白上海是怎么的一个圈套。他扑地跪在李盛天跟前。
“师父,我已经有师父了。我不去!不要逼我!”
大伙来哄他:
“但凡往高处瞧,做个样子吧,难道他真有工夫来调教不成?”
李盛天知他为难:
“不是为你我,是为大伙儿去一趟。他们讲新式的,不随那老八板儿旧例子。不过是个招呼。”
金公馆。
大厅中央放着一张披着绣花红缎椅帔的太师椅,两旁高烧红烛,金啸风由几个大徒弟簇拥着就座了。
先引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银行大买办,余先生父亲是银行的大股东,肃然向上作了长揖,而且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响头,然后再向两旁的大师兄们深深地鞠了一躬。金先生纹风不动,安坐受礼。
史仲明收过门生帖子,便笑着,引领过一旁。
这余先生之所以低了头,便是因他要办企业,由于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便把一切权付于靠山上了。他送的厚礼是银行的“干股”,为了要办的行业更保险,便也拜个门,尊以师礼,这样,他的事便有金先生出头了。
而他的事业中,这年的理事名单,不免出现金啸风的名字挂头牌。
收了这徒后,陆续又来了三个。自包括汉口夹带私土来的雷先生。
人到了,礼也到了。五十大寿,不啻是个拍马奉承的好机会。军、政、警、党、工、商界,社会贤达类,都给这个面子。金先生总爱道:
“以后是一家人了,有事可找仲明仕林谈,有工夫多来玩牌听戏。”
与其求小鬼,何如求菩萨?收徒礼也因此而办得兴兴旺旺。
轮到唐怀玉了。
班主先给他预备了一份起眼的礼,是福、禄、寿三尊瓷像,装璜好了送去,金先生没表示过是哂纳还是退回。
他也不要他作揖,先着徒弟送来烈酒。怀玉便也敬了酒。仲明示意:
“唐老板,先干为敬!”
金先生似笑非笑,一意受他敬酒:
“唐老板,这是白兰地。在北平没喝过,对吧?热火火,醇!”
怀玉在人屋檐下,明知道这一来,他们要耍他,倒也一仰而尽。这酒,顺流而下,五内如焚,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他这酒,拌着自己的屈辱,一仰而尽。脸是未几即热了,刚好盖住说不上来的悲凉——他捧我的艺,他踩我的人……
金啸风忽省得了:“有醇酒,岂可无美人?段小姐还没来观礼呢?”
史仲明马上出去一阵,五分钟之内,局面僵住了,好像过了很久。整整半生。史仲明回话:“段小姐病了,不能来,请金先生多体谅!”
金先生冷道:“哦?那交关呒趣。这样吧,徒弟收满了。你,明年再来吧。”
唐怀玉一身冷汗,酒意顿消——这个女人将要害死他!她害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