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巷 • 吃卤水鹅的女人(第4/8页)

“以后毋须对杨小姐公事公办了。”

杨小姐不但向男人发了一顿脾气,还用很冷傲的语气对我说:

“你知道我是谁了,以后便不用太噜苏。”

“是。”

我忍下来。记住了。

我认得她的声音。知道她的性格。也开始了解她有什么缺点男人受不了。

唐律师着我代订晚饭餐桌餐单,都是些高贵但又清淡的菜式,例如当造的白露笋。

杨莹是吃素的。

她喜欢简单的食物,受不了油腻。她认为人要保持敏锐、警觉、冷静,便不能把“毒素”带到身体去。她的原则性很强。

唐卓旋说:

“她认定今时今日的动物都生活得不开心,还担惊受怕,被屠宰前又因惶恐而产生毒素,血肉变质。人们吃得香,其实里头是‘死气’。”

因为相信吃肉对人没有益处,反而令身体受罪,容易疲倦,消化时又耗尽能量,重油多糖浓味,不是饮食之道。云云。

“你呢?”我问唐卓旋,“你爱吃肉吗?”

“我无所谓,较常吃白肉,不过素菜若新鲜又真的很可口。也许我习惯了女朋友的口味。”

唐律师笑:

“上庭前保持敏锐清醒是很重要的。”

我说:

“我知道了。”

有一天,他忽地嘱咐我用他名义代送花上杨莹家。我照做了。他强调要送白色的百合。

没反应。也没电话来。他打去只是录音。手机又没开启。我“乐不可支”。

第二天、第三天……再送花。

送到第七天,他说:

“明天不用再送了。”

我说:

“我知道了。”

又过了两天,他问我:

“星期日约了一些同行朋友出海,不想改期,你有空一起去吗?”

我预先研究一下他们的航行路线。

若是往西贡的东北面,大鹏湾一带,赤洲、弓洲、塔门洲,都面临太平洋,可以钓鱼。我还知道该处有石斑、黄脚、赤等渔产。建议大家钓鱼——而且杨莹又不去,她在,大家避免杀生,没加插这节目。

同行虽如敌国,但出海便放宽了心。

我们准备了钓竿鱼丝,还有鲜虾和青虫做饵。还加上“诱饵粉”,味道更加吸引。

只要肯来,便有机会上钩。

游艇出海那天,一行八人。清晨七时半集合,本是天朗气清,谁知到了下午,忽现阴霾,还风高浪急。

船身抛来抛去,起伏不定,钓鱼的铺排和兴致也没有了。

“本来还好有野心,钓到的鱼太小,马上放生,留个机会给后人。”

在西贡钓鱼,通常把较大的鱼获拎上岸,交给成行成市的酒楼代为烹调上桌。但今天没有什么好东西,无法享受自己的成果。

我连忙负荆请罪:

“各位如不嫌远,我请客,请来我家小店尝尝天下第一美食。”

一听是“上环”!有人已情愿在西贡码头吃海鲜算了。我才不在乎他们。

“老板给我一点面子——”我盯着目标,我的大鱼。看,我已出动“诱饵粉”:“你又住港岛,横竖得驾车回家。他们不去是他们没口福。”

他疑惑:

“你家开店吗?”

又问:

“是什么‘天下第一美食’?——你并非事必要说,但你现在的话,将来便是呈堂证供。话太满对自己不利。”

“保证你连舌头也吞掉!”

我知道他意动——他今天约我出海便是他的错着了。以后,你又怎可能光吃白肉?

“你根本没吃过好东西。”我取笑,“你是我老板我也得这样说。”

“别老板前老板后。”他笑,“我不知你也是老板。”

在由西贡至上环的车程中,我告诉他,我和妈妈的奋斗史。他把手绢递给我抹掉泪水。

一看,手绢?

当今之世还有男人用手绢吗?

——“循环再用”,多么环保。

我们是层次不同实质一样的同志。

我收起那手绢:

“弄脏了,不还你了。”

望着前面的车子。人家见了黄灯也冲。他停下来。

“随便,不还没关系,我有很多。”

我说:

“以为二三十年代的人才用手绢。”

“我鼻敏感,受不了一般纸巾的毛屑。”

太细致了,我有点吃力。

但我还是如实告诉他,我们的故事——不能在律师跟前说谎,日后圆谎更吃力,他们记性好。

我——不——说——谎。

我斜睨他一下:

“我们比较‘老百姓’,最羡慕人娇生惯养。真的,从来没试过……”有点感慨。

我们虽然是女人,但并不依赖,也不会随便耍小性子,因为独立谋生是讲求人缘的。

但我们也是女人,明白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很快乐,如果爱他,一定尊重他,可惜男人总是对女人不起——我们没人家幸福就是了。他用力搂搂我肩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