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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那么阴沉,飘着冰凉的细雨。我从早上站到黄昏,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仍舍不得离去。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因为浑身上下都是湿的。连续数天在废墟中流连,我已跟游魂无异,课也没上了,每天全靠邻居给些食物。
那天我在废墟流连到天黑,又冷又饿,只得缩着身子回弄堂。
雨已经停了。
巷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
冗长狭窄的弄堂像是没有尽头。弄堂两边堆放着各种杂物,煤炉、锅、箱子,以及垃圾桶。很多的窗口都亮着灯,在阴冷的雾气中,浮出一轮轮昏黄朦胧的光晕。我走得很慢,是因为我害怕见到我家的窗。再也不会有人为我亮起温暖的灯,再也没有人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再也不会有谁为我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再也没有人为我盖上温暖的被……
爸爸死了。伯伯死了。妈妈也死了。
这个家从此就剩我一人。
那是谁?
拿着把雨伞站在楼下的屋檐下。
我眯起眼睛打量他,雨雾中他背着光,四顾张望,似乎在等着谁。仿佛是电影中的长镜头,背景是狭长的弄堂,而他在昏暗的灯下模糊成孤独的影。
“四月……”
我听到了轻微如叹息的呼唤。是李老师。
老师的手冰凉,我猜他站了很久。
他牵着我的手往弄堂外走。
“四月,跟老师回家。”
我停住脚步。
他拉我,“四月,听话,你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你会饿死的。”一听这话我就哭了,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可是我仍不肯走。老师叹息着将我拥入怀中。“孩子,你得活下去,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希望你活下去。”
“不,我要等妈妈。”
“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还会回来的,我一定要等她。”
“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
老师抚摸着我的头,轻轻拍着我的肩和背。夜色中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也翻涌着的泪水,他按住我的肩膀,那么诚恳,那么真切地跟我说:“四月,有老师在,你就会有家,老师的家就是你的家……”
多么可爱的脸庞!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她的脸蛋圆圆的,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脸颊透着淡淡粉红,仿佛三月里的桃花。最特别的是她的头发,有些天然卷,扎在头顶宛如海藻般散开,黑亮柔软,让人情不自禁想触摸。据说头发愈柔软的女孩子,心地也会柔软。之前我不信,因为我的头发也很柔软,但我的心肠一点也不软,否则不会放那么一场大火。可是见到了芳菲后,我开始相信心细如发这个词语。
没错,她就是李芳菲。李老师的独生女。
“菲儿,这位姐姐比你大一岁,她叫四月。”
“四月,以后芳菲就是你的妹妹了,你们是一家人。”
李老师给我们相互介绍。
我还来不及反应,那女孩儿就一把勾住了我的胳膊,“哎呀,太好了!以后就有伴儿了,爸爸,这是真的吗?”
李老师温和地笑,“当然是真的。”
她挨我那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可是她竟然说我身上有香味,凑近我身上调皮地嗅,“咦,姐姐,你身上好香啊——”
我被她嗅得很不好意思,脸当时就红了。
“菲儿,一点规矩都没有!”旁边传来一个女人冷冷的训斥。
我侧脸望过去,只见厨房门口站着系着围裙的女人,一脸冰霜,目光刀子似的在我身上扫荡,我顿时有种被人剥光衣服的羞辱。
“妈妈,你看——”芳菲将我拉向她母亲,“爸爸给我带了个姐姐回来,多漂亮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李老师对那女人露出讨好的笑容,“雪茹,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四月,她以后……”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女人冷冷地瞥我一眼,拿着锅铲转身就进了厨房。
“菲儿,带姐姐去洗个澡,洗完澡吃饭。”李老师没有理会妻子的态度,和颜悦色地吩咐女儿,顿了顿,又跟我说,“四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千万别见外,你程阿姨很好相处的,我们都是一家人……”
话音刚落,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顿响。
“养一个都顾不过来!”
“自己想当慈善家,还要连累别人。”
“养得了人家一时,还养得了一世不成?”
我无地自容。
李老师也显出尴尬的神色。
“你就少说两句吧,就是多双筷子而已,大不了我多上几个补习班。”李老师望向女儿,“还不快带姐姐去洗澡,马上要开饭了。”完了,又补充一句,“也就是每天从嘴里省出一口,我认了!”
语气毋庸置疑。
厨房里这才恢复了些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