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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快住手!别伤了高大人!”元怿赶紧出言阻拦。

元恂停下马鞭,望着面前的高道悦,猛然将马鞭扔在泥地上,长叹一声道:“对不住,高大人,我喝多了酒,又发狂了!”

“只要殿下不误了今天的大事就好。”高道悦不卑不亢地答道,“太子殿下,当年太后亲口嘱咐过臣,殿下生性顽劣,难以约束,要臣务必尽忠辅佐。臣不是要为难太子,这日日苦口劝诫,向皇后汇报行踪,向皇上进言殿下平日的差池,全都出自臣下的一片忠诚,希望殿下将来能当一个好皇帝,继承祖业,不负太后从小恩养的心意。”

高道悦说的话,句句都是道理,堵得元恂一句话也驳不了。元恂心中悲愤,情不自禁号啕大哭起来,一把扯开自己肩头的衣服,裸露出肩背。

一旁的元怿看见,太子的肩头和胸背全都是横七纵八、扭曲歪斜的杖痕,新旧杖痕交叠,扭结的疤仍能看出当年皮肉被抽开时的巨创,元恂浑身已经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皮肤了。

“高大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能像父皇那样当一个能文能武、明察勤政的好皇帝,可我再回洛阳当太子,恐怕就没两年活头了。”醉酒的元恂,却格外善于表达自己的心声,“我粗野,我鲁钝,我贪吃,我好色,我嗜酒,我哪一点配当太子?你看看,别说二弟元恪,就算是四弟元怿,不,就算是三弟元愉,也都比我强,他们读经史、明理义,胸藏万卷,提笔成文,我呢,皇上请了那么多大儒名士教我读书,可我读不进去,我心里就想着平城,想着草野,想着打猎,我是天生的鲜卑种,为什么非要逼我当一个汉人?”

这回轮到高道悦无言以对,他双泪长流,一撩衣袍,跪在泥水中,劝谏道:“殿下!殿下上承天命,天意非臣所知。但臣听说,天降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当年皇上为太子时,身子骨比常人单薄,时时发病,饮食难进,可仍然子夜即起,手不释卷,攻书作文,即位以来,勤政布革、疆场奔波,从未懈怠,连中原名士都认为皇上是尧舜、文王再世,愿殿下以皇上为楷模,奋发自强!”

“可我根本就不中用,父皇为什么非要强人所难?”元恂近乎绝望地向天呼喝着,“为什么?我不想当太子啊,为什么我生来就要是太子?”

高道悦老泪纵横,连连叩头道:“殿下,当年为了殿下能被立为太子,殿下生母林皇后毅然赴死,才成全了殿下的大魏太子之位,殿下倘若再有三心二意,林皇后地下有知,宁不泣血?”

听他提及自己的母后,元恂更是痛苦:“我不想当太子,你们说我对不起死去的母后和太后,可我想当好太子,皇上却又从没对我满意过一天。高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做?你们要我好好读书,我从早背诵到晚,却没写出过半篇像样的文字,你们要我临朝听政,我站在父皇身边,每条意见都被驳斥成狗屎,元恪、元怿他们轻松能做到的事情,对我比登天还难。就算我将来登基为帝,你们服我吗?这些兄弟又能真的服我吗?”

雨落正急,天已大亮,元怿望着面前醉眼蒙眬的太子,心里也有些烦乱。

元恂说的都是真心话。

或许是天生禀赋不同,元恂读书不行,练武却颇为精进,这样的人材若出身将族,也可以沙场立功封爵,偏偏他一生下来,太后就迫不及待地将他立为太子,并依祖制将他生母林贵人赐死,亲手抚养,寄望深远。

这在襁褓中已被命定的前程,却成了元恂成长至今的噩梦。有了他父皇元宏的成功楷模,冯太后自信地认为,只要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儿,必定能成为一代贤主。

但这目标对元恂来说,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晨熹之中,无边无际的秋雨弥漫着,高道悦命人将元恂扶下马来,在营帐中换好干净衣冠,马车在不远处等候着他们。

元怿心绪复杂地望着不远处平城青色的城影,他即将离开这个熟悉的旧都,前往传说中的洛阳。

两年前,听说也是这样一个秋雨绵绵的时候,皇上带了几十万大军,声称南伐,裹挟了平城里所有的八公、亲王、宗室和权贵们,统统前往洛阳,将平城几乎席卷一空。

秋雨连绵,泥沼难行,而前去征伐长江以南的南齐,更成了件令人望而生畏的苦差。

行军一月,受不了这路途辛苦的亲王八公们齐齐跪在元宏马前,请他收回成命,停止南伐。

元宏趁机谈判:若想收兵不去南伐,那就得同意他迁都洛阳、举国汉化的主张,而洛阳已经近在眉睫,只消他们点个头,那个自东汉、西晋两朝营建起的繁华富丽之乡,就可以迎接他们驻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