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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清走到殿左自己父亲冯熙的画像前。
画像与她的父亲非常神似,即使只看画上的面容,也可以感觉出来冯熙是那样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沉默很好地掩饰了他的内在。
冯熙从幼年时就和姐姐失散,跟着叔叔在军伍中长大,在北方与柔然作战多年。虽然武勇过人,却不识书史、没有政见。所以沉默庄毅的神情便是他在朝上的生存之道。
幸好他长相出众、气派堂堂,平时又不轻易表露自己对朝事宫政的看法,加上三朝国丈的身份,足可以令人敬畏。
去年冯熙与儿子冯诞先后病逝,皇上还致书安慰冯清,派人从洛阳带来他亲自拟写的墓志铭,并追封冯熙为大司马、太尉,人臣殊遇,举世无双。以冯熙与冯诞的才干,他们当然配不上这等殊荣,这面子,皇上是给太后的。
冯清又走到了姑母冯粲的画像面前。
这副音容图是姑母四十岁那年画的,画上的姑母,仍留有旧日的美貌,嘴角略弯,似笑非笑,带了几分温柔,不像她记忆中的姑母那么庄严果毅、令人敬畏。
徐嬷嬷举高了灯台,照亮了冯太后端丽脸庞上那双格外熠熠生辉的眼睛。
“徐嬷嬷,你见过姑母年轻的模样吗?”冯清好奇地问道。
“见过,文明太后和娘娘的身段差不多模样,一样高,一样胖瘦。脸蛋儿的形状也很相像……”徐嬷嬷眯着眼睛,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冯太后。
“那是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徐嬷嬷回想着那个被侍女们七手八脚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文明太后,闭气过去的冯粲,浑身衣服都被烧毁了,发髻也烧得半残,那一刻她以为太后已经殉帝而死,可太后终是又活过来了,而且活成了后来那么远离人间、不食烟火的模样,“老奴觉得,太后跟娘娘这么大的时候开始,身上好像就有股杀气,令人禁不住想在她面前跪下求饶。”
徐嬷嬷说得没错,冯清知道,画上这个姑母,与她心中的那个姑母并不是同一个人。
姑母是北燕昭成帝冯弘的孙女,虽是皇族出身,却从小就生活在颠沛流离中。
冯弘是北燕太祖冯跋的弟弟,在冯跋病重时,一口气杀了冯跋一百多个儿子后自立为帝。但冯弘杀侄称帝不过两年,北燕便被战无不胜、横扫辽东的太武帝拓跋焘歼灭。
冯弘的儿子冯朗等人流落北魏,冯朗投诚后被封西城郡公,生下冯熙与冯粲一对儿女。再后来,冯朗因战败失陷城池,被朝廷怪罪赐死,幼女冯粲被没入宫中为奴。
国破家亡之后,又跟着再度家破人亡,身为幼小孤儿的冯粲,本来注定了飘蓬般的一生。
幸好,燕帝冯弘当初为与北魏求欢言和,曾将一个北燕公主嫁到魏宫,那就是冯粲的亲姑母,因容色端丽被封为昭仪,在宫中颇有势力。
冯昭仪收留了小侄女,未让冯粲去服苦役。
而太子拓跋濬的保姆、后来权倾天下的保太后常氏又素来与冯昭仪要好,便在拓跋濬登基为帝时,为十三岁的拓跋濬择取了十一岁的冯粲为贵人。
十四岁时,冯粲手铸金人、卜吉成功,被立为中宫皇后。二十四岁那年,拓跋濬病故,她成了太后。
自冯昭仪、冯太后到她冯清,冯家已经前后送了五个女儿入宫,才获得了父亲冯熙的太师之位,换来了北燕冯家的苟延残喘。
若不是当年的太武帝拓跋焘实在是纵横燕赵、无人可敌,北燕冯家何至于要靠女人来维护家运?又何至于要以外戚的身份在魏京寄居?
齐鲁、辽东、三晋、洛阳,当年的黄河以北,莫非燕土。
冯清仰望着画上的姑母,虽然穿着绣饰华丽的宫装、堆云发髻上插满珠钗玉钏,冯清仍然清楚地看了出来,宫装之下,那端坐在永寿宫胡床上的文明冯太后,分明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除了没有帝王的称号,垂治天下二十四年、剿除篡位乱党乙浑、扶持厌政向佛的幼帝拓跋弘、施布太和新政、整肃吏治、变革官制,自北魏开国以来,还有哪个皇上比得上姑母的明察决断、勤政有为?
即使是开疆拓土的太武帝,也比不得文明冯太后的革政布新、富国强民。
而这样的姑母,却亲手选择了自己去传承她的政识、她的江山、她的气概。文明太后临终仍不忘在遗诏中命皇上册封冯清为后,一手为冯清排除其他宠妃、豪门,将她推上了大魏皇后之位。
而我真的能再现姑母当年的风光、真的能担起姑母交下的国运家运重任么?望着画上的姑母,伴着窗外风吹杨树叶的寂冷声音,冯清喃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