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聚如浮沫(第8/13页)

“湘裙,你答应我,我们依旧最爱彼此!”翩翩吸吸鼻子,语气像个撒赖的孩子。四周的空气也温软湿润,我似乎要催眠似的沉溺在这其中。

“好!”我低低地说,低至不可闻。

我没说出的是:我曾怎样为蓝剑所惊艳——象狩猎女神黛安娜初见奥利翁,像巴比伦公主莎乐美遇到圣施洗约翰,也许是爱神维纳斯惊艳美少年阿多尼斯,也许是月神西宁眷恋牧童戴恩米恩……我的心田被从未有过的暖流所激荡,然而身子却被蛇发女妖美杜莎的目光穿透——我爱上他,只用了一秒钟,比一朵花开的时间还要短!

我没说出的是:有一种鸟,用尽一生去寻找荆棘,在寻找到以后,便用自己的胸膛朝荆棘扑去,在那刹那放声歌唱,那歌声如天籁一般——人家叫它“荆棘鸟”,而我的爱情,也同它一样!

我没说出的是:我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它的夜晚漫长而寒冷,逼人在身体之外寻找温暖。电话键上那红红的指示灯看上去真暖,我贴手上去。可是,如果没有人可以通话呢?如果最想打通的偏偏是最不可以打的人呢?我听着话筒里茫然的忙音,握话筒的手因过分用力,而握伤了自己。

我没说出的是:那个玻璃球我终于没有送出去。我先失去了桑子明,再失去了蓝剑,那个城市终于没有任何我可留恋的东西。睡不着的夜、醒不来的昼、欲醉酒的黄昏,只有我自己死撑着度过,四周是比墨汁还要浓重的寂寞。

但是我不会说出来的,永远不会说——以前的事情,就让它水一样流走,也冲走我们之间的猜忌,嫉妒,还有伤害。只剩下纯粹的感情,像真正的姐妹,真正的手足,一朵花的两支并蒂。也许这样,我们会快乐一些,不是么?

我们喝酒的速度非常快,翩翩又要了两瓶上好的气泡酒,因为觉得空腹喝酒太伤身,她又吩咐酒保去拿酥皮拿破仑、意大利芝士、椰茸西米露和葡萄干蛋挞。

翩翩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偏好甜食,但是她维持着美好的身材,漂亮得活像个小天使,而且是近乎透明般的漂亮:十指纤纤,眼睛忽闪忽闪,小小的嘴唇,如画的双眉。

我灵犀一动,“翩翩,你还记得我们在你家里吃宵夜?”

“记得!”翩翩笑得如同花中仙子,“你最喜欢吃冰淇淋,天凉的时候也吃。”

“你喜欢吃芒果糯米饭、花生合桃露、豆沙锅饼、潮州芋泥、杨枝甘露、桂花酒酿丸子、江米藕……呀!翩翩,能放进嘴里的甜食你那样不喜欢?”我取笑她。

“从小就喜欢吃甜的,没办法,小的时候不懂事,还把妈妈的补品偷过来吃——”我和翩翩都会意地笑起来,那时厨房里还熬一些大人的甜食,比如木瓜炖雪耳、红枣炖雪蛤,或者莲子羹、杏仁茶、核桃酪、首乌芝麻糊……

但最矜贵的当属“杏汁炖官燕”,“官燕”是金丝燕第一次筑的巢,洁白坚脆,放在清水中是透明的,冰肌玉骨,恍如无物,加热后不溶化,是燕窝中极品。厨房的工人花好大力气才去除燕毛与杂质,又费心炖了。却被翩翩灵猫一样窃了出来,偷偷和我分享。

“怎么和粉丝一样,没味道啊!”我俩纷纷抱怨,又呸呸地吐出来,丢弃到一边,怎么劝也不吃第二口——恨得迟来的管家直说我们“暴殄天物”。

那时候的翩翩,和我一起在大光华寺抽签,她的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的是“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这是我们的命运么?一早已经刻入这箴言之中。

翩翩随时可以看出我的心思,斟一杯酒给我,“湘裙,你还记得我们幼年在寺庙里许愿——你当时许了什么?”

我努力地想了想,“许什么已经不重要——我很久没有心愿了,心愿只会让我伤心。因为它们从来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我只好不去想它……”我的声音低下起,就像我和蓝剑,根本相遇在错误的交叉点,纵然我肯忘记自己的方向,变作螺旋来缠绕他,他也会挣脱而去,终究渐行渐远——而这一时刻的到来,不过是迟早问题。

此时暮色已缓缓弥漫,这里临近广场,透过外间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夜吹的鳞波。后台有人呼唤,“叶小蝶!”只见那个琵琶女稍一敛色,转身“哎”了一声,冲台下的客人抱歉地一笑,轻轻巧巧地转到幕后去。

“原来她叫‘叶小蝶’呢,”我取笑地看着翩翩,“和你倒是本家!”

正说着,有利落的黑衣DJ早换了舞台陈设,四周摆满高大的植物,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顶卡萨布兰卡年代的吊扇,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黑人女歌手抱着吉他上台,一阵调弦之后,穿来JASS乐特有的苍凉,“如果你爱他,又不敢告诉他,就在秋天第一片叶落的时候,吻吻他落在墙角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