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待林斐然入了茅屋, 如霰这才收回视线,细细看过这片桃花林,再闲庭信步般迈入其中。
甫一入内, 便见几人相离甚远,神色不一, 有人面露喜色,有人静立原地, 有人早已抛却一切, 认真查探起来。
他不一样,他最后醒来,最后走入, 也最为春风满面, 就像风雪归程中的旅人,终得酣眠一场。
他心境高, 在幻境中早早勘破,故而并无困心之扰, 加之如今与林斐然熟识, 再见到幼时的她, 便不由自主略过周身彻骨的痛楚,只以三分真切的故人之感,以及七分未曾察觉的好奇填满心绪。
就像隔着身躯,在看一场与他毫无相关的影戏,戏中主角便是这位花苞头打蔫,却异常有生机的小姑娘,她每每开口,每每动作,他便要在心中感慨——这确然是林斐然。
于如霰而言, 这般感慨其实有些颠倒。
他原本是先认识的小林斐然,与她同处七日,有了救命之恩,又生出些惜才之心,这才在认出替嫁而来的她时,多了几分欣赏与宽和。
这份来源于过往的恩情,应当凌驾于所有之上,叫他重见时只余纯粹的谢意与怀念,而不是被另一些繁杂的情绪冲散,叫他恍如初见般,在她身上追寻林斐然的影子。
幼时的她与现在纵然有不少相同之处,但还是变化太大,就如此时,他绝无可能见到林斐然大笑露齿的模样。
他走过去,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有发现么?”
林斐然早已从短暂的尴尬中脱离,一心扑在茅屋上,于是摇摇头:“没有,不过这柜中碗筷干净,侧方的床榻也十分整洁,并无尘灰,此处有人居住。”
秋瞳面上喜色一顿,显然是想起先前那位四肢奇畸的男子,不由得凑到林斐然身侧,又低身向床底看去,长松口气:“床下无人。”
“这里住的应当是位老翁。”
卫常在终于开了口,他不知何时理好心绪,面色已恢复如常,雪色潋滟剑负在身后,又是那般清冷孤绝,拒人千里之姿。
他缓步走到门侧,看过后方鱼篓,又道:“看来是出去打渔了,既然此处有人居住,那解阵之法便不会在屋内。”
他走近几人,视线梭巡一圈,落到林斐然身上:“可要出去寻人?”
林斐然全然不知他心中起过怎样的波澜,又是如何将自己哄好,只知道他的思绪终于收敛到此方秘境,开始解阵。
于是她看过另外两人,见他们没有异议,便点头道:“一同出去。”
此处明日高悬,桃花簌簌,一切都静谧无声,唯有一条好似没有尽头的桃溪潺潺而动。
几人顺溪而行,大抵走了一刻钟,才在溪边见到一个身披蓑衣,打坐垂钓的老者。
只是,他的头顶独有一片乌云,正遮阳避日,下着淅沥小雨,与周遭灿烂光景截然不同。
几人互看一眼,便都从芥子袋中寻出纸伞,缓步而去,临近时,林斐然才看清他钓的并非游鱼,而是酒壶。
桃溪之下,遍布着大小不一的褐色瓷坛,密密麻麻,恐有上百个,坛上封泥,未被流水冲去半分,只乖巧潜在水底。
老翁红光满面,身形略显富态,回头看过几人后,抖抖鱼竿,喊号般大声道:“人已到,鱼何来!”
溪底传来叮当声响,几枚气泡上涌,一个拳头大小的瓷坛便跃水而出,泥封上铸有的小钩挂上钓竿,咣当被老翁收回。
他接过坛子,抖抖蓑衣上的水滴,耍杂技般从小小瓷坛中抽出一根约莫丈长的钓竿,回头对几人咧嘴笑开,随后又抽出一根。
他仿佛真的在做杂耍,抽一根便看他们一眼,待林斐然几人的神情由初时的好奇、惊讶转到此刻的平和时,他嘟囔两句,索性一口气抽出四根,扬手甩到几人身前。
“看起来都是孩子,怎么一点童趣都无。钓竿在此,自己寻个位置罢,老头子我也不想为难人,在朝圣谷待久了,就想叫人陪着说说话,钓出酒坛后陪我吃顿饭,便各自离去罢。”
林斐然抬手接过,又问道:“敢问前辈,要如何才能钓上,坛中又都有什么?”
老翁揉揉鼻子,将鱼竿甩出:“坛中什么都有,天地万物尽在水中,你想要什么,里面就有什么,至于如何钓上——只要你真的想要,万千金坛中,自会有一个回应。”
想要什么?
几人神色各异,不再言语,只在老翁附近寻上一处位置,在这既晴又雨的奇异天色下,静坐甩竿。
林斐然望向水面,正思索自己想要什么时,坐在她左侧的老翁忽然挪了身子,一屁股坐到她身侧,蓑衣上的水滴溅起,落了林斐然半身。
他惊呼一声,给她递了块手绢,放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