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春寒料峭, 风如细刀,吹得林斐然脸颊生疼。

“慢慢,你怎么不说话?是爹学得不像吗?”林朗十分卖力, 他在宴会上见过太多淑女,其实神似八分。

她娘原本看得牙痒, 但看到中途,神色忽变, 拊掌道:“像啊, 我想给慢慢做几套衣裙,一年一套,十七八也该是你这个身形, 正好拿你试衣!”

林朗面色一顿, 随即扬手大赞:“好啊!我们夫妻这个头,她将来矮不了, 届时穿上皮甲衣,同我策马潇洒, 那得迷倒洛阳城多少良家子?”

看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 她默然叹了口气, 眸光渐渐从无言变得平和冷静,少了几许兴奋,多了几抹怀念。

几乎是见到父母一道出现的瞬间,她便意识到此处不过是一场幻梦。

林斐然于冷夜中为他们点灯多年,父母已逝的事实,她早便接受,只是偶尔忆起时会有些隐痛,再真的幻境终究是假,她不会沉溺其中。

她抬起手, 接过吹散而来的桃花瓣,视线渐渐沉了下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原来这便是“人面桃花”之意,圣人真是巧思过人。

她四下看去,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这段记忆,这又是一段她未曾想起的过往。

到底有多少过去要被她忘记?

林斐然伸出手拉了拉母亲的衣角,问出心中疑问:“娘亲,你当真要给我做衣裙吗?”

娘亲半蹲下,笑眼盈盈:“慢慢,你忘了吗,娘亲每年生辰都会送你一身新衣,如今已经为你做到十二岁了,但越到后面,越拿不准,万一长了或是短了怎么办?”

林斐然眸光微动,一针见血问道:“为什么要提前做?每年做一件就可以,为什么现在就要做到十七八岁?”

娘亲神色微顿,回首看向林朗,他神色未变,同样蹲下身 ,捏了捏她的脸:“难道慢慢想每年都只穿一件衣裙?现在多做一些,以后便能换着穿,不好吗?”

林斐然喉间一塞,双唇蠕动片刻,想要再问些什么,却无法开口。

幻境即是过往,她无法问出不存在于回忆中的问题,这意味着她当年也问出了这个疑惑,林朗也这般回答了她。

为何会提前制衣?

只有早早知晓自己以后不在人世,才会仓促间为她裁出那或许不合身的衣裙。

而林朗这般回答,意味着他也早就知晓。

母亲当真是病重去世的么?她无法回忆起更多过往。

林斐然忽而觉得有些头痛,她越想,回忆便越发浅淡,头痛欲裂之际,幻境渐渐碎裂,如一道布满蛛纹的铜镜,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她抬手捂着头,抿唇忍下,喀啦一声,幻境终于裂开,她倒入满地桃花中,不停喘|息,似是终于溺水而出。

林斐然坐在原地休憩几息,这才站起身,向四周看去。

这的确是一处桃花源,没有尽头的溪流自环侧绕过,溪边尽是桃花树,后方是一座不大的茅屋,屋顶破漏,将室内桌几照得明亮。

她向前走了两步,却发现另外三人都浸在溪中,簌簌花瓣堆积而过,似要将他们掩埋其中。

三人眉眼舒展,唇角微扬,似是都沉浸在美梦中,她不由叹息,为何别人做的都是叫人沉浸的美梦,她却在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

她也想在幻境中多待片刻。

未再犹豫,她走入溪中,率先将离得最近的秋瞳抱到岸上,这才向桃溪中央走去。

那是两个最不应当沉溺幻境中的人。

一个已至神游境,道心坚定,早已脱离幻象之期,尽管现在灵脉被封,但修出的心境并未退化,他仍能勘破迷雾。

至于另一个,林斐然实在想象不出他会陷入什么幻境,既是人面桃花,入幻境的引子定然是桃花,三清山多风雪,少清桃,又有什么能叫他迷失?

林斐然在两人间犹豫片刻,还是先走到如霰身旁,拂去流过他侧颊粉瓣,一手托着后颈,一手搂着膝弯,将人从水中抱了起来。

如霰看着轻盈,实则不然,只是他身上肌肉修长匀称,线条流畅,便容易叫人忽视,误以为他轻如浮木。

林斐然微微吐出口气,将人抱到岸上,又顺手将他面容上贴紧的发丝拨开,再度走向水中。

卫常在浸在其间,乌木般的长发顺水而下,容色竟是少有的恬静与安然,也不知梦到什么。

林斐然站在一旁,面露难色,蹲身伸手摆弄几下,一时不知如何将他带回,方才抱过两人,确实有些累了。

她拖着他的后领,借着水力走了半段,好不容易快到岸边,无法再拖行,便认命地弯下身,将人抱到岸上。

三人齐齐横躺,林斐然并未呼累,反而是立即走到秋瞳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头:“秋瞳道友、秋瞳?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