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街前,苏晴是高兴的。她担心后面任务忙起来再也抽不出大块时间陪小鱼了,所以,她决定利用这个休息日,好好带小鱼去街上逛逛,买些她需要的用品。为此,特意多装了一千块钱,把钱包塞得饱饱的。这种情况已不多见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逛商场,好像也没了过去的那种热情。

小鱼只要两样东西,苏晴鼓鼓的钱包一下瘪了下去:书包和鞋。是名牌,书包价位差两元五百,柜台小姐说这是打完五折后的价,也就是说,原价要一千来块钱,美国的一个牌子。苏晴心里嫌贵,可见小鱼拿着它爱不释手的样子,她只好说服自己,反正书包天天用,买好的也是应该。书包买下后,到了“耐克”专柜,小鱼又走不动了,又看上一双鞋,穿上舍不得脱,在镜子前晃着脚左右地照,非常喜欢的样子。苏晴一看价码:八百八。问小鱼是不是想要,小鱼点点头。苏晴只好咬牙让服务员开单子。她想讨好小鱼,想讨小鱼一个高兴,一个笑脸。但她还是没达到目的。小鱼拎着书包和鞋,并没像苏晴期盼的那样:欢喜,高兴!小鱼的脸上,仍让苏晴觉得悬着一个低压槽,冰冷的前锋深深地嵌进高压脊下,看得苏晴心里冷飕飕的,忍不住地问:这个一脸冰冷的女孩是我的女儿吗?小鱼小时候爱生气,动不动把小嘴撅得老高,但苏晴和炳华都有办法让她马上笑起来。这太容易了,只要呵她痒痒就可以。她身上长满了痒痒肉,只要她看见他们把手放在嘴前呵气,她就开始条件反射,躲得远远的,一边躲,一边咯咯地笑了,要是再追她两步,她早笑成一团,蹲在墙角上站不起来。因此,这个家常常飘荡着笑声……去胳肢她,还能让她笑吗?隔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伸不出手了。这一切随着炳华的离去而离去了。不,这跟炳华没关系,有关系的是苏晴自己。她不该将小鱼像件礼物一样送给奶奶。为这件事,苏晴把肠子都悔青了。

就是司炳华出事那年。当时,苏晴为奶奶着想——自打小鱼出生后,苏晴就跟着小鱼喊婆婆奶奶了——奶奶痛失长子,几乎要了她的命,处理后事的那几天时间奶奶黑发变白发,一下苍老了许多。苏晴担心她回老家日子会很难过。在办完炳华丧事的那几天,苏晴发现只有小鱼能给奶奶带去一点欢乐。小鱼给奶奶背儿歌,扭着小屁股跳迪斯科,像开心果一样,奶奶欢喜得把小鱼搂进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眼里的悲伤好像都淡去了,笑容也出来了。苏晴这才做出决定,让奶奶把小鱼带回老家过一段时间,让小鱼陪她度过难熬的日子后,再把小鱼接回来。奶奶别提多高兴了。其实,苏晴心里哪里舍得放小鱼走,只是话说出去了,像泼出去的水,不好不作数。苏晴忍痛割爱。万万没料到的是,这一“割”,小鱼就在奶奶家待了整整十年时间……

十年啊!别说一层冰,就是一座冰山也可能冒出来。何况感情这种东西,是经不住时间打磨的。

想靠逛一趟街,给人家买两件喜欢的东西,就能破冰,把失去的情感换回来,未免太天真了。就是换取一个笑脸,都很困难。连一点点喜形于色都没看见。当然,她没有怨怪小鱼的意思,只是因摸不透小鱼心里那层冰有多厚而心生惆怅。

从商场的五楼下来,苏晴又带小鱼去买了两件内衣,她把自己早就相中的那件紫红色、光滑柔润吊带真丝长睡衣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放了回去。是钱不够了,一千多块钱几乎花了个净光,连午饭都凑合着吃的。原打算带小鱼去吃野山菌火锅,吃不成了,只好改吃简单实惠的小吃。

母女俩吃完饭,钱包里的钱,就只够坐公交车了。

得过马路,往对面走,那边有直接开往营院门口的公交车。

天阴着,灰灰的颜色,进入雨季后,太阳像个鬼一样躲起来见不着了。

快到车站时,苏晴听见有个声音朝她跑来。她知道是谁,便回过头去,于是看见阿宝像只企鹅似的朝她摇晃过来。

阿宝是基地一个高工的儿子。七岁那年,父母亲都进沟执行任务,阿宝就由奶奶照看。一天夜里,阿宝发起了高烧,奶奶没能及时送他去医院,到第二天上午,高烧便把阿宝稚嫩的脑浆烧糊了。阿宝跟小鱼一般大,个头很高,却不会说话,只会简单地“啊呜”两声。在大院里,阿宝只要看见苏晴,总会“啊呜”着跑过来,苏晴就会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或一小袋饼干什么的递给他,如果包里摸不出吃的,就给他一点零花钱,让他自己买去,阿宝便高兴得手舞足蹈。大院的孩子们,不论大小,男孩女孩都很让着他,很少有人欺负他。那会儿,阿宝远远地看见苏晴和小鱼从对面走过来,十分高兴,“啊呜——啊呜——”地叫着朝她们跑来。就在阿宝快跑到苏晴跟前时,自行车道上一辆三轮车速度飞快地骑过来,一下把阿宝撞了个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