Ⅺ(第5/8页)

接下来儿子打开六十寸的电视机,把音量降到最低。不知人们发现了没有,看电视是个避难所,你一进入到这个无形的避难所里,人家就停止烦你,或会少烦你一点,即便烦你你也可以不理会。因此他就常常进入这个避难所,该想什么想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有时不进入“看电视”的避难所,他都无法专注地做作业。比如这一会儿,他不借助避难所,怎么能一心一意地想念丁老师,回味那个拥抱?

大约五分钟,父亲又发出画外音:“畅畅你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东西回来的?”

“钱不够!”

“才给了你零花钱,花完了?”

他对着电视屏幕说:“什么时候才给我的?”

父亲又在另一个空间里说:“吃了再做作业,啊?”

“……”

“做作业就不要看电视!听见没有?”

他希望父亲再唠叨一句。那他就可以顶嘴了。父亲学乖了,说到这里为止。

面对荧屏上是电视连续剧,耳朵上插着iPod耳机,膝盖上搁着笔记本电脑,手里拿着手机。好几件事情同时做,可以消减单做一件事的枯燥,做一件事为另一件事解闷。他把手机里储存的丁老师的短信调出来,一条条细读,其中一条说:“棒球帽丢了也不找?我妈让我给你带回来了,小脏猪,帽子上全是你的头发味!”那么随意,又那么亲,他读了一遍、两遍、三遍,似乎还有漏读的意思。假如他有个大哥,一定让他把丁老师娶进门给他当嫂子。可是嫂子是不能随便抱的,更不会像晚会上那样抱他……他抱住她时才发现她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感觉他可以把她抱起来,从全班四十四个人中抱走。好像他的手心还碰到了她的肩胛骨,薄薄的,带点汗湿气,他的另一只手呢,碰到了她衬衫里紧绷绷的一层,女性用品,俗称乳罩,含蓄的商家称为文胸,母亲的公司也做过内衣广告,女人脱掉外衣还有一层隐秘时尚,是让最隐秘的眼睛饱眼福的。丁老师单身一人,谁是她隐秘时尚的观众?对了,他的手稍微下滑,似乎触到她脊背和腰之间那一段:脊椎两边突出的两道肌肉,是劳作和运动锻炼出来的。他十二岁到十六岁学过绘画,看到素描教科书里的女性脊背上,两条长长的肌肉之间形成的那道低谷,不知为什么,那些被描绘的脊背比那些胸部更撩拨他,更令他神往。低谷的皮肤似乎特薄,皮肤下个个珠圆玉润的脊椎骨若隐若现,从尾骨向上延伸成串,是优美的中心枢纽,支配着那腰身的扭摆、摇曳、弯曲,或张或弛,或趋迎或退避,各种女性的婀娜姿态……那一串椎骨不妨被想象成女性身体隐藏的一条蛇,一条美丽的小蛇,女人一动一静之所以美,就是那隐秘的小蛇在舞动。他的手心留下了丁老师的腰背形状,那“小蛇”的动态……他的手似乎在接近臀的地方僵住了,当时来不及感受,回到家他才明白他的手多么贪恋那最美的局部,他的手比他本人更有艳福。

父亲又说了句什么,但他没有听见。父亲从书房出来,拖鞋刺啦刺啦地响,难听得让他要疯。老子和儿子相互看了一眼,看起来这一天爷儿俩谁也没想念过谁。父亲站在儿子和电视之间,说他饿了,假如儿子不吃,他要先给自己热饭热菜吃了。似乎父亲通过儿子的“防区”需要正当理由,他需要大声解释这理由。走到厨房门口,他又回过头,看了看儿子。

“你真不吃啊?我热饭顺便帮你也热点儿吧?”父亲说。

这么富有的家庭,还是吃不够似的,还要以食为天,父亲三句话离不开吃。

“问你吃不吃!”父亲追问。

儿子真的要疯了。他认为自己此刻的脸部表情、周遭氛围都很私密,老子却在破坏这私密。

“不饿!”

不多时父亲在长沙发旁边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面对着电视剧,一大盘微波炉热过的宴席残羹放在茶几上,他把脖子就过去吃,像拴在槽头的牲口够槽里的料。

“畅畅,做事要专心,怎么一心几用呢?又是手机又是电视,怎么做作业?”

做父亲是必须随时批评点什么,纠正点什么的。儿子非常领情,所以什么也不必搭理。不必用顶撞来搭理。也许父亲现在是盼望儿子温和地顶撞一两句的,那至少是一种交流。可儿子就是一声不吭。

“说你你没听见?”父亲又说。

今天电视避难所都不能庇护他。

“放假了,做什么作业?!”他甩给父亲一句。

父亲错愕了一下,眼镜稍微向鼻尖下滑一点。他是个好脾气的父亲。

“哦,放假了。”他说,意思是,一时他还想不好该拿放假的儿子怎么办。他飞快地进行了一项心算,得出得数似的:“那你高二就算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