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人间地狱(第4/5页)
真好景,她想。从此,她再也不用受人奴役了。她虽怕死,此事足够安慰。
她摸了摸腊腊下巴,说:“我没事。别担心。你忘了我是五月五日生的,辟邪!”
水,淹没了她的双脚,接着是她的膝盖,她的腰身。
端午笑了。她牙齿不够整齐,这点美中不足,配上她灵动的眸子,有时反而显得俏皮。
她猜自己死了,尸体会被鱼吃掉。千万年后,变成断望池的一颗珠子,等人发现。
“端午……你……今晚上……”腊腊的脸色非常苍白。
雷声霹雳,海面上万马奔腾,天际有黑龙盘旋。轰隆隆的雷鸣,像是传说里海怪的叫声。、
腊腊手指抽搐,端午悄声问:“弄疼你了?”
端午不怕死,但慢慢地死,实在太磨人了。她默默祈祷海怪出现,一口吞掉她,给她个痛快。
端午把她拉到角落,弄了凉水,替她擦擦手指,再抓着她手腕,对她十指吹气。
这时,她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她再次张眼,只见浪尖出现了一艘船。
腊腊为了防止双手变大,夜间常叫别人用布条狠勒她手指。这样,手指常会肿痛。
那艘船通体红色,近乎华丽,船身巨大。船头,居然还站着一个男人。
腊腊眼皮发红,楚楚可怜。她和端午差不多大,俩人是最好朋友。
大热天,那人冠带整齐,随风飘逸。远远望去,像是天际朱霞,人间白鹤。
一个女孩过来拍她肩,端午问:“腊腊,手又肿了?”
海风之中,他的身影,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端午听她们七嘴八舌。她那双富于表情的大眼睛,在灯下显得黑艳如火。
他举止悠然,好像头顶上不是朵朵黑云,而是有万千梨花盛开。
“这个人太胖了,踩在他大肚子上跳舞,他一定不会疼。”
端午望得入神。虽看不太清楚,但她心中充满狂喜:原来不是海怪,而是海神。
“那个人要是胡子少些,年轻一些,还算挺中看的。”
那么俊美的男人,一定是海神无疑。只有海神不会畏惧风浪,也不必担心热出痱子。
十岁以下的小奴隶,捧着酒碗,果盘,拿着毛扇,蝇拍,不停进进出出。一群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奴隶,穿着鲜艳的舞衣,围在幕后对客商们外貌评头论足。
这次死,非常够本。海神知道她的心思,会将她尽快变成一颗海底的珍珠。
虽然已快成年,但她的双手和身材一般,显得纤小。要知道,在交易场表演的女孩子,最怕手变大。交易场顾名思义,是采珠司用每年盈余的珍珠和各地商人作买卖的地方。展示珍珠的女孩手越小,就显得珍珠颗粒越大。所以,一旦手不再小巧,她们往往像腐肉一样被逐出木屋,扔给陌生的男奴们。
濒死之人,经不起大喜大悲。端午在彷徨里失去了知觉,陷入模糊黑暗。
端午走进闹哄哄的木屋,先用茉莉花香水洗干净了手,再用麻布擦干。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昏暗发臭的舱房里。
然而今夜,她知道,她会放弃一切,去杀一个人。
她不禁失望,为何天国还像奴隶的房间?
端午也是这样长大的。她是所有小奴隶的楷模。她几乎从不生病,嘴甜又听话,学什么会什么,做什么像什么。她四岁捧痰盂,五岁赶蚊蝇,七岁切葱姜,九岁打算盘,十岁分珍珠。十五岁生日还没到,她已爬升到领队“交易场表演”,离“管事”的位置,仅有一步之遥。
有个老女人靠近她:“你醒了?都三天了。”
奴隶中只有当作“管事”的人,才会有一点脸面。其他成年女奴,每夜被随便分配给不同的男奴。因此,生下来的孩子,不可能知道是谁的种。婴儿们统一送到“棚屋”养。生了重病,直接朝海里一扔。小孩刚会走路,必须学着做活。若学不会,三两下便给打死了。要紧的是能听话会讨好,不然,再聪明都活不到成年。
女人双眼红肿糜烂,面孔肮脏。她递给端午一碗飘着菜叶的稀粥:“快喝吧。”
采珠人,都是古时候被定位贱民的“胥户”。除却采珠,提举司需要大量奴隶来做其他事。最早分给采珠司的,是蒙古人征服南方过程中得到的几百俘虏。他们比贱民还要卑贱,不如海水中的一只蚌壳值钱。
端午警觉:“这是什么地方?我没死?”
“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最珍贵的南珠,公认出自于廉州的合浦。从已故仁宗时代起,为了满足权贵们对于珍珠日益强烈的渴望,采珠提举司得到了朝廷的重视。受到亲睐的蒙古贵族,被派到这片遥远的海湾,掌管着合浦珠的采集,上贡,贸易。
“你活着。你被这艘船的主人救了。”老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