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人间地狱(第3/5页)

端午一手托盘,一手对着烛火审视玉石。

她背对着哈尔巴拉,兴致勃勃说:“大人,暴风雨快来了!我听说廉州海里有蛟怪,它只爱吃一样东西……大人猜是什么?”

有个商人掏出块绿色玉石,对端午说:“小姑娘,我这块独山玉,换你们几颗珠子?”

哈尔巴拉还没反应,端午已经答了:“恶狗的心!”

端午唱罢,目光凝注于最上首的位置。她来到八娘子身边五年,那个座位总空着。

她拔掉炽热的蜡烛,以烛台的尖刺,刺向蒙古贵族。

她藏在贝壳里,等待一百年,一忆年,只要有人能珍惜,多久都行。可是……

尖刺才破袍子,端午心说不好。原来,哈尔巴拉的袍子下面,竟然有件护身软甲。

每当端午舞蹈的时刻,她会忘记一切。她不想自己是奴隶,只化成海天里的一颗珠子。

端午连忙转手,使尽全力,刺向他的大腿。哈尔巴拉惨叫一声,大门洞开,一群侍卫等着。

她脸上焕发出青春光辉,与珍珠光泽相映,像是月下蝴蝶,正待破茧而出。那流动的小小影子里,好像蕴含火山之热力,不禁使观者惊叹。

端午对自己束手就擒,并不吃惊。让她吃惊的是,包围她的士兵后面,站着腊腊!

她踮起足尖,笑容可掬,旋着托盘,用清脆嗓音唱道:“灿烂金舆侧,玲珑玉殿隈。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一士兵对端午说:“你的朋友早就来报告大人说你要行刺,大人还不相信。要是你今晚不动手,她就被大人以诬告罪处死了!”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那种视线。他们只是买家,而她只要卖出珍珠。

端午看看腊腊,没说话。可腊腊像发疯一样,冲她喊叫:“端午,你凭什么比我走运?什么都是你占了。八娘传授你,大人选中你。我呢,受够了提心吊胆的苦日子!”

端午捧着一盘珍珠,领着舞队到了屋子中央。客商们的目光,让她想到狼群。

端午心想:你从此可以顶替八娘,伺候蒙古人了。

她的穿着和别的舞者一样。裙子及膝,春衫刚到腰眼上。放中原,叫伤风败俗,但在炎热的廉州,是少女普通的装扮。

腊腊继续泄愤,端午终于开口:“腊腊,你出卖我,不过是为了继续当好奴隶。放心,我死后绝不会变成恶鬼缠着你。记着,端午没有负你。”

“好了,好了!”端午甩了斗篷。

这是她最后几句话。说完了,端午闭目养神,听天由命。

铃铛声响,八娘子板着那张凸眼阔嘴的牛蛙脸,在帘幕旁出现了:“端午?”

哈尔巴拉盛怒之下,要马上处决端午。

她拍了腊腊的头,骂:“你就这点出息!手还肿着,先回去歇着,我找人替你。八娘子面前,我替你遮掩。”其实,她看着腊腊哭,自个儿也鼻子发酸,因此下决心早点把她支走。

但迷信的蒙古人,认为在海神发怒的日子里,处死一个人是不吉利的。

端午想自己的安排,大概被她猜着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她不可能一辈子罩着腊腊。

八娘提了个建议:“大人,断望池边有一块礁石,常有人看到海怪于风雨中出没。把这个丫头绑在那里,她横竖也是个死。我们祭祀了海神,来年会珍珠丰收。”

腊腊捧着贝壳链子,落了泪。

哈尔巴拉同意,命令立刻拉走端午。八娘不再看一眼端午,端午也懒得再说废话。

八娘子,是交易屋和库房的“管事”。端午十岁进入珍珠屋分拣珍珠,因为动作快,废话少,入了八娘子法眼,成为她“独门技艺”的学徒。这事虽然秘密,但是端午并没瞒着腊腊。

断望池,是采珠司下辖七大珠池之首。端午九岁在账房跑腿,曾来过这儿一回。当时,她记清此处美景,也记住这绝望的名字。没想到,这地方,成了她葬身之地。

想了想,她把自己脖子里的那串漂亮贝壳摘下来,套在腊腊颈项。她抚摸腊腊发辫说:“我和你认识了十几年,从没像样东西送给你。我这串贝壳,大家都眼馋,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你。你以后少哭,学会看脸色。万一他们要赶你出交易屋,你求求八娘子,让她收你当徒弟。她教我的那些,我可没藏私,全都暗暗教了你,你可别忘了。”

她被五花大绑在石头上。等士兵离开,她挣扎了一阵,毫无用处。

她心里难过,并不想让腊腊看出。

她不禁疲惫,十五年为奴的疲倦,都积到了此时此刻爆发。

端午感到丝担忧,遗憾。若是自己离开了,腊腊可怎么办呢?

狂风大作,潮汐汹涌,端午贪婪看野景山光,片云遮月,万顷碧波,如万斛银珠。

腊腊从小没主见,又胆小。全靠端午替她挡风周旋,才至今平安,混在舞女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