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绝艳(第6/7页)
“不知道。”
他既不像姜幼瑶、孟红锦之流因这琴音而妒忌,也不像萧德音因琴艺而恐惧,也没有如其他众人沉迷其中,他就瞧着姜梨,嘴角的笑容也没有一丝改变。
柳絮有些目瞪口呆,她问:“你在府上听过姜幼瑶弹过,提前就晓得她要弹这曲?”
姬蘅在看着姜梨。
话音刚落,姜幼瑶指尖琴声如流水般倾斜而下,琴音叮咚,果真是《平沙落雁》。
他睫毛长长,衬得眼神也十分潋滟动人,仿佛也沉醉在其中,可是细看时却能发现他又是十分清醒的。他将自己与琴声隔绝开来,也像是将自己和人群隔绝开来。
柳絮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看姜梨弹琴,就像是看自己府上请来的戏班子唱戏,看校验场上的人沉迷在姜梨的琴声中,就像是看戏中戏。
姜梨道:“是《平沙落雁》。”
台上台下众生相,红尘熙熙攘攘,他像是个一个薄情的美人,站在戏外冷眼旁观着,好做看戏人。
紧接着,姜幼瑶就嫣然一笑,玉指落在七弦琴上,拨动了第一根弦。
他很清醒地抽离着。
台上,姜幼瑶刚刚浴手过。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十分自然优雅,平心而论,姜梨觉得,至少姜幼瑶琴乐的这个模样还真是不赖。
有人抽离着,有人沉迷着,那弹琴的人姜梨如何?
正想着,一边的柳絮突然道:“瞧,快开始了。”
她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琴声的哀怨和她内心的凄怆仿佛成了两个互相增长的影子,争先恐后地拉长着。她像是被一分为二,一个疯狂的薛芳菲,在琴声中如泣如诉诉说着自己的悲哀,一个姜梨,冷静地瞧着台下的众人反应。
姜梨搭理也不想搭理。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修阻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
事实上,姜梨并非没有察觉到周彦邦的目光,她心里觉得又可气又好笑,当初真正的姜二小姐便是为了周彦邦而落水香消玉殒,但凡宁远侯府上对这个未过门的未婚妻有半点上心,哪怕只是问过一句话,姜二小姐的日子都未必会这般难过,可惜他们没有。如今姜二小姐早已往生,这周彦邦还来做痴情人态,平白让人恶心。
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馀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兮皆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周彦邦的心里顿时涌上一层酸涩的甜蜜,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爱而不得的快乐是什么了,那比一切还要折磨人,又比一切还要来得让人期待。
悲哀总有尽头,琴声总会收尾。
佳人仍旧还如从前一般鲜活可爱,可他的心却飞走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忍不住看向另一侧,却见姜梨正侧头与身边的好友说着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姜梨弹拨完最后一个曲调,猝然收音,巨大的响声过后,是空落落的安静。
姜幼瑶和宁远侯世子周彦邦的亲事,燕京城的官家几乎都晓得,周彦邦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没有一个人说话,天地万物都好像在为这悲哀的琴音默然。
然而好事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顿时在旁打趣周彦邦,起哄道:“姜三小姐上去了!”
台下的柳絮只觉得脸上冰凉凉的,抬手一摸,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全是湿漉漉的眼泪。再看周围,闻音落泪的不在少数,皆是怅然若失。
周彦邦也在人群之中,姜幼瑶上台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特意往他的方向瞧了一眼,似乎又很害羞,只匆匆一瞥就离开。
《胡笳十八拍》终于有人在校验场上弹奏了,而那十八拍之前的一首乡间小调,却更为这悲怆的曲子增添了哀怨的色彩。
周围的贵夫人适时地向季淑然投去艳羡的目光,季淑然含笑点头,连带着另一头季家的人也与有荣焉——自家便是外孙女都是如此出众,难怪丽嫔能得洪孝帝另眼相待了。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台上的姜梨。若非亲眼所见,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相信,能弹出这一首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季淑然今日特意为她装扮过,烟霞色的衣裙便令这晨间也生动俏丽起来,她就如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长养出来的千金闺秀,举手投足都是精致小巧。
女孩子站在校验台上,微风吹得她的发丝猎猎作响,她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觉得这女孩子亦是十分安静。
已是八月初,虽是盛夏,今日却是个好天气,昨夜下了一夜雨,天却未放晴,只是吹着凉爽的晨风,姜幼瑶便如这清晨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如粉莲,娇柔明艳,颤巍巍地盛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