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绝艳(第4/7页)

绵驹连忙讪然一笑,立刻噤声。

“仙子勿怪小老儿多嘴。”绵驹笑嘻嘻道:“这姜三小姐只习得仙子形,没习得仙子魂。《平沙落雁》的雁群百态,你这徒弟是弹得七七八八,不过这开阔舒朗之意嘛,还差得多了。”

于是校验场上就只有姜梨的琴声了。

饶是惊鸿仙子好脾气,此刻也有些不舒服,便问:“请先生指教。”

《胡笳十八拍》写的是女子思乡、离子的凄楚和浩然怨气,重在一个“凄”字。且不提夫子们如何,明义堂的女学生都是些贵族家的豆蔻少女,正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日子,便是有些忧愁,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能弹得上一个“凄”字?连“悲”都很难弹得出来。

又听得绵驹在一边道:“不过你这徒弟,委实不怎么样。”

虽然世人常说感同身受,但感同身受又岂是四个字那般简单?大约只有心怀天下的圣人才做得到。

好在姜幼瑶到底是个不错的苗子,教一个有灵气的徒弟,总好过资质平平之辈。

孟红锦嗤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自作笑话给人看……”

惊鸿仙子闻言,耳根一红。姜幼瑶的指法,瞒不过绵驹这样的高手,她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被当面点破,仍旧有些羞恼。可自从赎身嫁为人妻,许多事情都今非昔比。她嫁的茶商之子只是普通商户,并非巨富之家,她自可不能再去抛头露脸,但终究还得需柴米油盐,季淑然给她的银子,足够一家老小几年内衣食无忧,因此私下里指点姜幼瑶这件事,她无法拒绝。

她本想着,姜梨弹这么一首曲子,必然是弹不好的。若是姜梨能弹好,岂不是说姜梨比明义堂这些年来最聪明的才女还要厉害,这怎么可能?

正是那宫廷乐师,绵驹。绵驹如今也五十来岁了,可他看起来却仍如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般快乐,成日嘻嘻哈哈。他那件粗布麻衣穿得发白,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为皇帝演奏的乐师。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颇带揶揄,却是对惊鸿仙子的做法并不赞同的模样。

可她的嘲笑渐渐笑不出来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却听得身边有人说话:“不知道仙子何时也收徒了?”

姜梨的指法很是熟练,仿佛早已学琴数十载。她的动作也十分优雅,没有半分刻意和雕琢,随意轻盈得不可思议。

考官里,萧德音神情微动,惊鸿仙子瞧着台上姜幼瑶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女孩子就坐在校验台上,风清日薄,衣袖宽大,翠色逼人,灵秀可爱,一时间校验场上也成了深山幽谷之中,并不似名利场般浮躁,就像是弹给自己听。

姜幼瑶还在弹,鸿雁有回翔瞻顾之情,上下颉颃之态,翔而后集之象,惊而复起之神……姜幼瑶的琴音里竟将这鸿雁的各种情态徐徐展开,让人感觉仿佛正是秋日,长空如碧,雁过无痕。

是弹给自己听的。

不过,薛芳菲死了,已经没人知道这些事了。

姜梨的目光没有看眼前任何一处,又像是看尽了眼前任何一处。

萧先生,自然指的是萧德音了。姜梨想,萧德音其实是弹过的,只是萧德音过分追求没有瑕疵,而她的《胡笳十八拍》又总是差那么一点儿,所以干脆不在人前弹。而私下里,萧德音为了将《胡笳十八拍》练好,一直在下苦功熬练多年,还曾请教过自己。

曲者离乡、离子,她不仅离乡、丧子,还家破,人亡。

“最难的是《胡笳十八拍》。《平沙落雁》好歹有人弹,只是弹得不好,《胡笳十八拍》可是这么多年里从未有人在校验场上弹过,哪怕是琴艺最出色的学生,甚至连萧先生也没有弹过。”

枕边人是中山狼,她的家人就在这一场无妄之灾中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恨的是仇人还步步高升。她重生以来,终于再见仇人,却不能就在此刻为父为兄报仇,只得按捺。

她问:“这只有九曲。”

隐忍不发是为凄,血海深仇是为凄,无辜冤死是为凄,满门不幸是为凄,强权压迫是为凄,苍天无眼是为凄,凄凄凄!

姜梨心下了然,姜家出得起价钱,季淑然又是铁了心要让姜幼瑶在此次校验场上大出风头,能请动惊鸿仙子也不是难事。

琴声铮铮然如利剑直刺长空,那一瞬间,浩然怨气冲天而起,听者只觉得肝肠寸断,哀怨不能自已。

“当然了!”柳絮立刻道:“明义堂的古琴十首名曲,最简单是《流水》,其次分别是《阳春白雪》、《梅花三弄》、《渔醉唱晚》、《潇湘水云》、《渔礁问答》、《阳关三叠》、《广陵散》,然后是《平沙落雁》。说起来,当初惊鸿仙子也正是因为《平沙落雁》而名满燕京的……哎呀!”柳絮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就说方才姜幼瑶的动作瞧着有几分熟悉,原来是像惊鸿仙子……莫非惊鸿仙子私下里指点过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