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鼓声路是鼓浪屿西北角一条安静的小路,沿海岸线蜿蜒一公里左右。这条路向上通往布满岩石的山坡,然后转向岛内一片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我找到了46号,它紧缩在其他砖混小楼中间。外面的大门没有上锁,我径直走进楼内,里面狭小黑暗,楼道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中间是一组蜂鸣器。我在蜂鸣器上按下7号房间,然后等在那里。我是准时到的。我回头看了看通向街道的大门,也许参加这种会议的人来的都比较早,又或许都比较晚。这时,里面某扇房门后有了动静,一扇门吱呀呀地开了,然后是拉动门闩的声音。有人提着一盏灯,迈着平稳的步伐朝大门走来,门被打开一半。“找谁?”他问。
我能看到的只有对方的脸型、牙齿和一道参差不齐的白色伤疤,从发际一直延伸到眉毛。“我找范昊甫先生。”我说。
“你是哪位?”
“韩安丽。”
“你必须用化名,小姐。这里不用真名。”他指着脸上的伤疤说,“我是闪电。”
我跟在他身后,沿着排满书架和柜子的走廊往前走,心里暗自叫苦。要是他们要我马上选个化名可怎么办。我心中掠过一串名字,老虎、飞龙、复仇之剑、忠贞之松,却没有一个适合。我们经过5号和6号房间,停在7号房间门口,闪电敲了三下,门开了。我即将第一次参加鼓浪屿文化抗日联盟的会议,想到这里,我的心突地一紧。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学生在我们身后关上房门,又匆忙坐回地板上原来的位置。房间里还有八、九个男女,他们或者坐在地板上,或者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全部落在我身上。
“请坐。”范昊甫说。
房间里有一张空椅子,不过坐在地板上似乎更合宜,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会议。我脑子里仍然思索着适合的化名,目光扫到女学生旁边的空位,走过去盘腿坐下。
“你见过闪电了。”范昊甫说,“我相信你也见过黑石。”
郑惕,化名黑石,抬起下巴向我致意。
“这是隐士。”一个大眼袋的秃顶男人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房间里的光线非常昏暗,窗户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严,唯一的一盏灯在房间里投射出一道道拉长扭曲的阴影,我只有眯起眼睛才能穿过香烟的迷雾看清大家的脸。即便如此,我还是怪自己没早点发现佩璐。范昊甫叫她杨柳。她戴着一顶帽子,范昊甫说到她的名字时,她向后推了下帽子,露出脸来微微一笑。
天哪!她在这里做什么?她还在为父亲服丧啊。我不敢相信温婉聪慧的佩璐会……她毕竟是个妻子和母亲啊。当然了,我也一样。我把目光又转回范昊甫。
“这是蟋蟀。”他轻轻推了一下梳着齐眉刘海和马尾辫的女学生。“我的得力助手。”
蟋蟀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叫风暴,”他介绍完其他人后说,“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们可以叫我……”我心想,东风、梭鱼、鲨鱼。我想起有一天在港仔后海滩从我身边安静游过的凶猛鲨鱼,于是脱口而出,“沙鲨。”我收起膝盖,用双臂抱住。不错的名字。沙鲨。说实话,我还蛮喜欢的。
“好了。”范昊甫说,“我们接着说正事。”
黑石站了起来。“如我刚才所说。”他挺直肩膀,推了推眼镜。
我忍不住想,杨柳这个名字应该更适合郑惕,总感觉诗人会为自己选择一个比较诗意的名字。
“分发传单完全是浪费时间,”他说,“纸上的标语无法触动人的心灵。而戏剧却是鲜活的,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戏剧会触动一个人的心弦。”
“好吧,可我们到哪里去找爱国剧目呢?”闪电问。
“我们自己写。”
“审查怎么办呢?”
郑惕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我们可以用中国元素和历史典故,表达得似是而非。”
闪电摇了摇头,“要我说,已经没时间似是而非了。恶狼已经到了门口。我们最好拿起刀剑,砍掉它们的头。”
隐士摇了摇头,“他们只会派来更多恶狼。如果我们想达到民族救亡的目的,就必须更机智。”
那天早晨,我胸中一直涌动着热情。经过一晚上的犹豫不决,终于下定决心后的感觉真好,要知道我即将成为抗日一分子啊。嗨,我来了。我用手指轻轻敲着腿,他们对不同类型爱国戏剧的优劣分析还在继续,听得我一头雾水。
隐士据理力争时,他浮肿的眼皮愈发显得突出。“人们习惯看古装戏。”他说,“他们喜欢古装戏。你不能指望大家出来看当代时政戏。”
女学生跳了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是1939年了。世界已经变了。日本倭寇像蝗灾一样在中国肆虐,我们不能再用旧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