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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日本人。”她说得非常慢,“他们拿走我的象牙观音雕像。”她比划着雕像的大小,指着原来摆放它的书柜。年轻的女佣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有玻璃杯和一壶柠檬水,她把托盘放到雕花红木茶几上。
“他们拿走了观音雕像和主人的银烟盒。”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佣倚在门框上说。
布拉德利夫人跳起身,“请你,休息。医生……”
“还有一个人打碎了太太的明代花瓶。”老女佣眼里溢满泪水,“他用靴子又踩又踢,还大笑。”
“好啦,好啦。”布拉德利太太拍了拍女佣的手,“只是一个花瓶。”
“我掸灰尘时一直很小心。太太说过花瓶非常珍贵。要不是该死的日本鬼子用枪托把我打倒在地上,我一定会挡住他的。”
“请,”布拉德利太太说,“请坐。”
“太太觉得我的肋骨断了。”
“他们想在我家找什么呢?”布拉德利太太问,至少我觉得她问的是这个。“对于黄先生的死,我们能知道什么呢?”
我没有答案。
我也想不出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日军搜查了数百名中国人和外国人的住所,带走了数千名难民。没人相信日本人会在乎谁杀死了黄立松。没有人来帮助我们,两艘美国驱逐舰就停在海岸边,可他们只是远远观望。
这算是一起警方行动,不是真正的入侵。但我们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听说了日本海陆军队占领南京、徐州和厦门等地后发生的惨剧。我们的脑海里全是日军奸淫妇女和肆意杀戮的行径。大部分时间我尽可能不去想这些,可有时候,到了晚上,我眼前会冒出极为恐怖的画面。整个场景瞬间全部展现在面前——手无寸铁的男人站在就要埋葬他们的大坑旁,目光空洞地盯着即将刺入身体的刺刀;一名孕妇或一个小女孩躺在龌龊的鬼子胯间,孕妇的丈夫或女孩的父亲眼睁睁看着其他日本畜生排队等着。最最可怕的是那些狗。我尽量不去想,可我越不愿想,画面反而越清晰。每次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画面时,我总是和一群人站在四面高墙的院子里,邪恶的日本兵随时会放出呲着锋利牙齿的军犬,将我们撕个粉碎。
白天的时候,我会很理性地告诉自己,挨家挨户的搜查只是警方行动的一部分。我已经说服母亲,现在不必整天躲藏起来。如果日本人闯进我们家,素莉、阿梅和我会尽量躲在后面不露面。同时,我们把家里所有能看见的值钱摆设全部收了起来,在显眼的地方摆上最便宜、最俗气的东西。
另外,局势开始有了变化。英国人派出两艘军舰进入厦门湾,其中一艘巡洋舰飘着海军上将的旗帜。这样算下来是4艘西方军舰对峙20艘日本军舰,但第二天早上,海面上出现了11艘来自英国、美国和法国的军舰。可惜,这些军舰的出现并没有打消日本人的嚣张气焰。他们仍旧厚颜无耻地要求鼓浪屿公共租界工部局任命日本人担任警察局长以及工部局的董事和秘书。工部局一口回绝,他们又在英国巡洋舰上进行后续谈判,与此同时,两百名日军留在岛上继续搜查和审讯。假如工部局向日本人妥协,我们这里会成为事实上的日本殖民地,聿明和我的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真的要彻底分离了。
“如果日本人控制了这里,西方国家又不反抗,”一天早晨,母亲吃早餐时说,“他们就会去占领上海的西方国家租界区。他们在拿鼓浪屿试探。”
我边听母亲说话边搅拌着稀饭里的肉松。“日本人仍然害怕欧美人。”我说,“他们不会冒险让西方国家卷入战争。”
母亲摇了摇头。“这不是一盘棋局,安丽。日本人,跟所有男人一样,被他们的骄傲和贪欲迷住了双眼。他们做梦都想变大。”
我笑了笑,一边倒茶一边说,“也许日本人个子没那么小的话,就不会那么好战了。”我边喝茶边玩味着自己的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开心,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我自己也是小个子。
我们继续谈论着日本人,对他们百般嘲讽,觉得这样心里会好过些。可就在这时,那些倭寇按响了我们家门铃。阿桂赶紧跑去开门,她长相平平,又比素莉年龄大些。我们其他人屏住呼吸,伸长耳朵听着外面日本人低沉嚣张的叫喊声。他们终于闯进我家了。我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真想冲出去质问他们,这些入侵者,这些……
“太太,少奶奶。”素莉冲进了房间,“他们说我们必须全部去客厅。马上去。”
“保持冷静。”母亲警告道,“过来,扶我起来。”
那些王八蛋最好不要把脏手放在我的孩子们和这里任何一个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