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20/23页）

凌虚谷的谷主是个身不足三尺的老头，须发皆白，脑门高高凸起，活像个缩小版的寿星。他杵着根比他个子还要高的拐杖，在鹤女的搀扶下上了船，喘息未定，就要朝着常青跪拜。

小犀牛闻言不由得瑟缩起来，抓紧了那人的袖子。那人轻声道：“我是恨不得自我了断，可我不能。她失去知觉前，用最后的力气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

“快让大家都上船！”

莲心塔。

一道虹桥凌空而起，在兽群的欢呼声中，跨向了凌虚谷的山顶。

“这是她拼死也要保护之物，现在，她将它托付给了我。”

他心一横，将手指放在口中一咬，疼痛迅速袭来，将前额的火焰逼退了些。他又将指上的血滴在了笔尖，终于润开了生涩，在空中一划——

他朝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熊熊烈火之中，万丈深渊之下。

“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死。”

很久之前，也曾有晶亮的兽眼这样望过他。

段清棠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他甩出了银白色的蛇尾，眨眼间便膨胀了身躯，那些原本困住他的桃枝，轻而易举地便被他折断了。

已经不能再犹豫了。凌虚谷的鹤群已经重新升上了天空，脖子下挂着小篮，装的是些不能飞翔的小妖兽，朝云船的方向飞来。可还有更多的，诸如鹿蜀熊罴，獋犬豪彘之类，尽都挤在震动不休的山顶，哪怕彼此践踏，也无处可去，只得远远地望着他。

“那么，你要用什么来阻止我呢？就用这种不堪一击的花朵？”

“闭嘴！”常青喝斥着。

“你忘记了。”那人忽然抬起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忘了这桃花的含义，也忘记了跟她的约定。”

有阴冷的男声，近在耳畔，用白泽的语气嘲讽道：你确定你能救他们？就凭你现在的样子？

“那些都只是累赘而已！”段清棠喊道：”这神州大陆，是属于我们人类的。是我们的祖先射下了九个太阳，治理了洪水，驱逐了妖兽——这每一寸土地，都沾着他们的血！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要回忆有什么用？”

从风止的那一刻起，他便从袖中滑出了生花妙笔，想要绘出一座自船体通向山上的桥梁。可谁想到如此关键的时刻，笔尖却生涩无比，任他再三努力，也只能凝出一两点墨汁，彷徨地悬在空中，构不成任何形体。只要稍一凝神，前额就会传来剧痛，仿佛有团火焰要生生冒出。

“有用的。”

“灵脉出了问题，随时可能会枯竭。”常青答道。

那人微微颔首。与此同时，那些被段清棠折断的桃枝，重又开始了生长，竟然比之前更加茂盛，重新将他围困。

“这是怎么了？！”鼠王惊道。

怎么可能？妙笔生花已经被自己捏碎了不是吗？

伴随着一声巨响，仙山底部自下而上，竟然出现了数道裂痕！裸露的山石缓缓崩裂，裹着沙尘开始坠落。更多惊惶的鸟群自山林中飞了出来，甚至还有一两只游龙也受了惊，绕着山体飞行，长吟不止。

段清棠又惊又怒，偏偏那人还在啰嗦：”我们人类，是能从回忆中吸取教训的生物。我们的祖先曾经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屠杀妖兽，同时也被妖兽所吞噬。双方的仇恨和鲜血都因此层层累积。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子孙也必须如此。”

他再不肯耽搁，转身便朝山上赶了回去，一边发出尖利的呼哨声。其余的仙鹤也纷纷响应，朝山林之中，一只接一只地扎了回去。

那人拥紧了怀中的小犀牛。

道童的寒暄刚进行了一半，忽然生生止住，面露惊恐。那原本环绕在他们身边，一直稳稳地托着仙山，充满着灵气的风，竟然毫无预兆地止歇了。

“总有一日，人类和妖兽能够共存，一起安宁地生活。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她的。”

那飞舞的仙鹤中有眼尖的，见了这样一艘由云织成了帆，飞在空中的三桅大船遥遥靠近，便朝他们飞了过来。到跟前时，化做了身有鹤翅的道童模样，朝他行礼：“我家谷主自送出求救信后，日夜盼望。谁晓得常公子亲自前来，真真是感激——”

朱成碧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人简直是，太软弱了！

常青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段清棠完全失去了耐心。他将蛇身胀满了一圈，又一圈，硬生生地再度撑断了桃枝，紧接着取出了绿桐，自半空中朝那啰嗦的家伙扑了过去。他倒是要看看，等他将绿桐笛从那人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那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直到如今。

然而他的身体却突然僵硬了，直直地从空中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