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杀”(第12/19页)

从家落荒而逃,开出去一段路我的胳膊还疼着,我姐还真有劲儿。别看我被掐得不轻,可我心里喜滋滋的。这几年我姐身体维持得特别好,虽然眼神儿不行了,但其他指标都特好。我儿子,虽然没了妈,但他有姑!他跟他姑比跟我亲。

有一阵子我特别担心点点,他挺沉郁的,原因就在于我前妻,她再婚生了个女儿,自此之后就像没了这儿子。她从来不来看点点,点点给她打电话,她十次里九次不接,接那么一次也不说啥话。妈不要儿子,孩子接受不了。点点也这个岁数了,他有爱恨,他恨他妈,也恨我。要不是我姐是资深幼师,又贴心贴肺地疼他,我真不知道怎么处理。男人没有女人细腻,更没女人聪明,幼子恋母是本性,这个缺位实难弥补,好在他有这么个姑。

老实说我现在跟点点相处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我是他亲爹,他是我亲儿子,他出生时候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我,但他不是我的。是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他是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思考、独立的情感,他越长大,你越无法掌控他。我不是控制狂,更不是独裁者,我是愿意尊重他、以平行的视角看待他的,但我们沟通不似母子那般多,点点不是那么愿意向我敞开心扉。而与此同时,我又能感觉到他也在顾及我,就像我凡事为他殚精竭虑,他小小年纪竟也在为我考虑。就譬如英子,我看不透点点对英子的态度。对比英子的女儿妞妞,妞妞现在称呼我为爸爸,小丫头是真接纳我、把我当作家人。而点点对英子毫无冒犯、乖巧听话,但他流露的感情里总有着一种疏离感。他在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我能感觉到在点点眼里英子是一个标签——“她是爸爸的女朋友”。

“我觉得点点很懂事。”英子这样说。这个懂事里,我感觉英子是察觉到了他的冷漠。

这孩子有点冷漠。别说英子了,我这个当爹的体会更深。就像是物极必反,既然情感不够坚实不能依靠,那么便要以逻辑合理性来看待世界。他才多大呀,他原本不该经历这样的成长。可投胎是个技术活儿,他偏巧就成了我和我前妻的儿子,继而经历了我们狗血似的婚姻,并因此太快地涉足了人性,涉足了世事。

我该怎么引导他,可以任由他这样野蛮生长吗,可以认同他的个性这样发展吗?

手机的振动声将我从乱如麻的思考中剥离,夏新亮打来的,问用不用帮我从食堂打饭。我说打,我马上到。他说:“那您下来档案室找我们吧,大姐大焖了绿豆汤,给你留一碗。”我问他怎么又钻地底下去了,他没回我,因为我听见食堂大师傅喊他了。

每回钻进档案室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凉意,由于要保管档案、随案物证,它也不潮湿,就是单纯的凉。整个地下二层全是干这个使的,陈年旧案堆积如山,破了的、没破的各有各待的地方。管理室在尽头的把角处,浅灰色的门被节能灯照得透出一种特有的白。还没进去我就听见他们几个说话了。

“对,就他那个脸吧,特别像鞋拔子,有那么一个勾儿。就下巴,下巴往上翘。每次跟他说话,我都忍不住想往上挂点儿啥。”

这是李昱刚的声音。紧跟着一阵大笑,一听就是文君。

我推门而入,就看见三人围圈而坐,屁股底下啥都有,有摞着杂志的,有垫着纸箱的,文君最神,跟有轻功似的。

“你这坐的啥啊?”我问。

“瑜伽砖。”她答。

所谓“桌子”正经倒是把椅子。一旁立着个暖水壶,还是老式水银胆那种。这会儿文君拿起它,往透明的一次性杯子里倒了绿豆汤。

“你这可太暴露年龄了。”

我接过绿豆汤,喝了一大口。

“那我总不能跟这儿支口锅吧。”

“你们俩忒不像话了啊,有办公室不待,往人家这儿来添乱。”

真不是我说他们,这是啥情况,李昱刚连笔记本那套家伙事都杵人桌子上了。

“就好像中午不是你领他们来我这儿开会似的,”文君抬眼皮斜我,“这谁字儿啊?”

角落里的白板无辜地注视着我。走急了,忘擦了。但是我真冤哪,是夏新亮给我们领来的!我把夹报纸的报夹子拿过来一个,往地上一扔,坐下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除非你手扣箱里的记事本不是你自己写的。”

她什么时候看的啊?真是一个女特务。

夏新亮咳嗽了一声开始发言,完全没有给我洗白的意思:“师父,我下午把冯爱丰的儿子秦峰找来跟他磨了好几回,没问下来。他不在场证明就是他妈他爸,但是我觉得可以排除掉他。虽然他这个年纪正是冲动的时候,也有图财的动机,可从性格上来说,他作案的可能性不大。这孩子挺轴的,认死理儿,但是他讲道理,他始终想在法律上解决问题。找了律师,这我都确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