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胥吏的盛宴 彭县小吏舞弊案(第9/11页)

要说王廷美也挺无辜的,好好在户房干着,只因为被人怀疑是杜山的幕后推手,便被打入监牢,吃了几天牢饭,还被刘本敖、王廷用几个宵小反复敲诈,出血甚多。

泥人也有土性。王廷美愤愤想到,你们不是怀疑我唆使杜山去告状吗?行,爷这次就亲自去告一回!他径直跑来成都府,把陶、陈二人强迫杜山承认诬告,又找了三个人替他补粮的勾当,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次接状的,仍是直堂吏杨汉采。他一看,咦,这案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那桩久提人犯不到的杜山案后续。杨汉采觉得这事自己没法自专,上报给了知府蒋宗鲁。蒋知府一看,好嘛,钱粮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敢肆意篡改挪移,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简直视《大明律》如无物!

蒋知府异常震怒,亲自做了批示。仍由杨汉采写了一张牌票,派人再去彭县提人。这一次成都府派的是正经差吏,而且要即提即走,不得耽搁。

这么大动静,成都府内部先传了遍。鄢乾很快听说蒋知府震怒,非常惊慌。倘若刘本敖把行贿之事说出来,自己必然不保。他猛然想起,刘本敖给自己的贿银三两七钱还扔在办公室,赶紧跑回去拿。

拿到了银子之后,鄢乾不知该怎么处理。他思前想后,居然想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计策。他趁着晚上公廨无人,偷偷把这封银子扔到户房黄德的桌子上,要行栽赃嫁祸之事。

黄德原本出于好意,没去举报,却没想到农夫碰到了蛇,反而要被鄢乾陷害。好在黄家有一个亲戚黄春童恰在附近,看到有人影扔下银子在老爷桌上就走,心中生疑,紧追过去连问是谁。鄢乾不敢回答,只得闷头跑,跑到库楼下面时,一不小心,自己头上的吏巾掉落在地。

吏巾不是头巾,是吏员专用的软帽,平顶露额,正中一道折,背面一对乌纱帽翅。这种帽子的主体是庶民样式,但又多了一对官员用的帽翅,正好符合吏在官民之间的地位。

黄春童当即把这吏巾捡起来,连同那一封银子送到户房收好,然后把黄德叫过来。黄德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对鄢乾再无什么愧疚之心,把这两样东西直接交到了知府蒋宗鲁手里。

蒋知府闻言,立刻派人将鄢乾收押审问。这个鄢乾别看只有十六岁,心思却颇歹毒,自己都已经陷进来了,还要胡乱攀咬,说陈佐的父亲陈春送了杨汉采白银七钱五分云云,结果这谎话当场被揭穿。

蒋知府把鄢乾收在监狱里,又追了一道牌票到彭县,叮嘱务必拿涉案人员到府。

两道知府亲发牌票相继抵达,在彭县的影响力堪比炸弹。这一次再无侥幸,陶成、陈佐、刘本敖、王廷用以及陶田、陈春等人,乖乖被解到了成都府。

成都府调来杜山、王廷美的诉状,一一审问,很快把所有的事情都审了个清楚。陶、陈、刘、王四人要挟杜山自承诬告之事;刘、王二人诬告讹诈王廷美之事;刘本敖贿赂鄢乾之事;刘本敖等贿赂刘景高阻挠公务之事;陶、陈将四个解户捏成一户欺骗胡知县之事;陶、陈二人敲诈六十二个解户之事;甚至连刘本敖、王廷用两人买闲,王廷美越次争参等旧事也被翻了出来。

蒋知府没想到,区区一件解粮案,牵扯出这么多隐情。若无上官庇护,这些人岂能在彭县如此嚣张?他立刻发下一道措辞严厉的文书,责令彭县主簿王仲杰来府上问话。

其实蒋宗鲁并没打算把案子办到主簿这一级,彭县知县、县丞一直空缺,主簿再落马,县里群龙无首了。所以他在文书里还特意说了一句“如查无干,即放供职”。

可王仲杰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差了。陶、陈等四人被解往成都府以后,他惶惶不可终日。蒋宗鲁的文书一送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嘉靖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三夜里二更时分,堂堂的彭县主簿王仲杰居然绕过成都府派来的耳目,翻过衙门后墙跑了。

这可真是多少年都没出过的奇闻。

成都府没奈何,只好先把其他相关人等拘押起来,解送府上。

又是一轮审下来,把陶、陈等人多年来敲诈勒索的一桩桩事情全抖搂出来,王仲杰庇护纵容刁吏的事情也被相继揭发。这个彭县小利益集团的积年龌龊,终于被完全掀开。

等到了这桩案子审结之时,一共有十八个人被判刑。除了陶、陈、刘、王四名主犯之外,还有那四个未完解粮的解户,那三个自愿替杜山赎买的百姓,彭县主簿手下的几个小吏,成都府先后派去彭县提人的几个防夫、快手、水夫,包括陪刘景高睡觉的赵氏八儿、受贿栽赃的鄢乾、被刘景高连累的歇家张万益,连苦主杜山与王廷美,都被关起来了——他们俩一个解粮未完,一个当初贿赂主犯越次进入户房,这些罪行不会因为他们是受害者而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