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胥吏的盛宴 彭县小吏舞弊案(第7/11页)

他希望鄢乾能利用手里的职权,把成都府催问的牌票再拖上一拖。当然,亲兄弟,明算账,陶、陈、王几个人凑了三两七钱银子,给鄢乾作为酬劳。鄢乾却碍不过亲戚面子,自家又有钱拿,便欣然答应下来。

这事果然办得及时。

十一月初三,杜山见久提人犯不到,再次上堂提告。成都府于初四发下第二张牌票,交给一个叫杜廷玉的差役,去彭县拘人。也恰好在同一日,鄢乾匆匆赶回成都府销假。

不过鄢乾是在司狱司,没法直接干预牌票。他走到四川布政司衙门前的洗墨池街,撞见一个老同僚。这同僚叫黄德,在成都府户房做吏,两个人平日关系不错。鄢乾想到,杜山的案子事涉钱粮,一定会落到户房做审验,便问黄德,能不能请他在户房拖延一下。

黄德当时的表情应该很骇异。这个年轻人胆子太大了吧?事涉钱粮,多大干系,他怎么就敢在布政司门口随意谈论?黄德有心推辞,说户房里没看到这件案子的案卷,估计还留在一堂,没有落房。

他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有心劝了鄢乾一句:“本府老爷法度甚严,你年小不知利害,快莫坏事。”

黄德这句话,绝非虚言恫吓。因为此时担任成都知府的官员,叫蒋宗鲁。

蒋宗鲁是贵州人,普安卫军籍出身,是有史以来普安州第一个进士。此人能文能武,行事极端方。驻守成都时,蒋宗鲁每逢初一、十五日,总要焚香起誓,诵读祷词:“贪婪害民,天必谴之;忠君爱民,天必佑之;有利即兴,有弊即革,凡我僚属,相以勉之。”

这个不是政治作秀。蒋宗鲁在成都知府任上一直兢兢业业,做了很多实事。后来他转任云南,严嵩要当地运输大理石入京做屏风,他深感民众负担太重,愤而上了一封《奏罢石屏疏》,冒死直谏。这事终于作罢,他也因为得罪了严嵩,被迫告老回家。

赶上这么一位有风骨的上司,你还想舞弊挑事,疯了吧?

说完这话,黄德便离开成都出差去了。鄢乾对蒋老爷心存忌惮,有心把三两七钱贿款退还刘本敖,可他有本职责工作,不敢擅自回彭县,便把银子留在办公室内,寻思着下次回家捎回。

这边黄德办完差回来,心里可犯了难。按道理,他既然知道了这个行为,应该立刻举报。可这样做,等于跟鄢乾结了仇。可不举报,万一鄢乾真是失心疯,收了钱去拖延了牌票,事发一审,他也会落得一个知情不报。黄德心下犹豫,便去堂前查了一下,看这案子到底办得如何了。

一查才知道,还好,鄢乾没办成这事,黄德也就放下心来。

这时成都府发出了第二张牌票,由杜廷玉前往催促彭县提人。彭县这边一看催票要到,陶、陈、刘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久知蒋宗鲁的威名,知道自己若去了成都府,事情怕是要坏。他们商量不出结果,决定去找主簿王仲杰拿主意。

谁知这些人走在街上,无意中被杜山的老婆陈氏看到了。

陈氏对自家丈夫的官司很上心,一看牌票里要提的这些人居然还敢在街上闲逛,上前一把抓住刘本敖去王仲杰那里见官。王仲杰自然是偏袒自家小弟,把陈氏打了一顿,撵出公堂。杜山听说以后,心里更是恼怒,等着第二张牌票到彭县,有你们好看。

说话间,杜廷玉抵达了彭县。代理县事的主簿王仲杰痛快地接了牌票,派出一个叫刘兴二的快手,赶往杜山家里。刘兴二先吆喝杜山请他吃了一顿酒肉,然后将其当场锁拿,送进了县狱里头。

等会儿,牌票上要提的不是陶、陈、刘、王四个人吗?抓杜山干吗?

因为杜山是整个案子的源头,必须先把他控制住,然后才好幕后操作。王仲杰老于宦海,深知关键所在。他明面上催促刘兴二继续去拘拿另外四个人,做做样子,暗地里却安排这四个人尽快脱罪。

怎么脱罪?

陶成、陈佐二人当晚找了本县的三个平头百姓,分别叫高汝冲、赵伟和段自成。陶、陈在赵伟家摆下一桌酒席,请三位吃饱喝足,然后说出了脱罪的计划。

首先陶、陈二人会设法说服杜山承认是诬告。既然是诬告,这个案子自然也就撤销了。

可是撤销之后,杜山所积欠的解粮和罪谷,还得如数交清。杜山显然出不起这个钱,接下来高、赵、段三人会站出来,说我们平日跟杜山关系良好,情愿替他缴纳解粮和罪谷,替他免罪。

这笔粮食,亦不用他们三人真出。陶成、陈佐各出十四石二斗五升,刘本敖、王廷用各出五石,凑出三十八石五斗,恰好可以抵消杜山积欠的二石五斗解粮和三十六石罪谷。

换句话说,这几个人打算花钱免灾,自己掏腰包把缺额补上,换杜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