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乐章II(第18/19页)

父亲完全理解她的痛苦,拍拍她的肩说:“乖女儿,你看看那边,那里的姐姐和弟弟也是在给亲人扫墓,但他们很坚强,都没有哭鼻子。你也坚强一些,好不好?”

他所指的方向站着三个人。站在最前方的男孩大概只有十一二岁,个子却非常高,他的脸蛋秀气,有一双令人难忘的深黑眼睛。他身后的女孩二十岁左右,衣着打扮就是普通的大学生,但长得非常漂亮,和爸爸如出一辙。她的父亲大约五十岁,穿着一身深黑的西装,身材笔直,高大英俊,浅棕色的眼睛深邃迷人,看上去有些像混血儿。此时,他正好弯下腰,把一束新鲜的百合放在墓碑前。意识到旁边有人正在看他们,男孩拽了拽爸爸的袖子。然后,男人回过头来,对他们点头示意。

高中女孩还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但是,之后那一家人的互动,她却都偷偷看在眼里。他们在那里待了很久,把面前的坟墓擦得干干净净,一直有说有笑,就好像是在跟一个活人说话一般。她低声问母亲:“为什么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难过?”

“时间会冲淡一切。”母亲温柔地说道,“等过几年你再来这里,也可以用微笑面对奶奶了。”

女孩用力点头,忍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水。

天空好像能听到她心中悲伤的哭诉。所以,细雨一直不曾停止。在这花草繁盛、树木苍郁的地方,雨水总是会显得比别处潮湿。风吹动了枝叶摩掌声,模糊了雨水的音乐。每当遇到这种天气,夏承司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妻子。她的音乐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近百年来古典音乐停滞不前的障碍,就如同这大自然之声一般。所以,哪怕翌日才是她的忌日,他也一样把两个孩子带到这里来看她。

国家为裴诗立了一个很伟大的墓碑,与她的父亲建在同一座山上。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骨灰其实埋在这个普通的公墓里。裴诗离世前曾对夏承司说过,尽管她把大部分的人生都奉献给了音乐,但希望自己能以妻子和妈妈的身份下葬。因为怕被太多人发现,她的墓碑上只写了简单的四个字:爱妻阿诗。没有照片。

但是,夏承司并不需要在这里看见她的照片。因为,她昔日的笑容无处不在:他的皮夹中,他们床头的相框中,他的手机背景、电脑桌面,他颈项上的心形锁中……

他打开那个锁,她歪头靠在他肩上,笑得特别自信、美丽。

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冷漠孤僻的音乐家,看上去自信满满又无坚不摧,似乎这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打倒她。但他知道,她其实缺乏安全感,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

“夏承司,你以后一定要活很久很久。因为,我不想老了以后,只剩自己睡空荡荡的床。”

“我一定会活得比你久。”

——当初答应她的事,他做到了。

她去世以后,他庆幸先离去的人是她。因为,他不愿让她再次变得孤单。

不均匀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夏承司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他穿着浅咖啡色的西装,一手拄拐杖,一手捧花,被年轻的太太搀扶而行,精神却非常好。看见夏承司一家人站在这里,他朝他们点头致意。

夏梦和裴小海整齐地喊道:“舅舅!”

“真乖。”裴曲朝他们挥挥手,“快过来,让舅舅看看。小海,你怎么一下长得这么高?再这样下去,不是要比舅舅还高了?”

“舅舅你连一米八都没有,我长得比你高是很正常的吧。”裴小海吐吐舌头。

“叛逆期还没到呢你,说话已经开始欠抽了?看我不教训你。”裴曲揉乱了裴小海的脑袋,而后抬头对夏承司说道,“姐夫,你们怎么也今天来了?”

“你知道的,我经常过来。”夏承司淡淡笑道。

“你的家人情况如何?”

“爸妈身体都好,现在每天打打高尔夫球,溜溜狗。兄弟和妹妹也不错,都在忙自己的事。”

裴小海第一个跳出来反驳:“小姑哪里有不错了,她每天和表姐吵架,姑父经常来跟爸爸告状。”

裴曲忍不住笑了。夏娜真是和年轻时毫无差别。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是那个臭脾气。而且,据说夏娜和女儿一直不和睦的原因,是她总是逼着女儿学小提琴,女儿却对古典乐一点也提不起劲儿来。不管怎么强迫,孩子都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状态。最近高考结束,夏娜想让她去学作曲,她却填了法语系,把夏娜气得暴跳如雷。

其实,不仅是夏娜的孩子不喜欢古典乐,就连裴诗的孩子也不会拉小提琴。夏梦学了广告设计,裴小海从小就喜欢游泳打篮球,完全静不下心来学音乐。但夏承司从来没有强迫过他们,他认为孩子的人生已和他们完全不同,应由孩子自己决定。见裴曲只笑不语,夏承司说道:“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前几天我还在电台里听到你们夫妻搭档的新曲子,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