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万艳书 上册》(14)(第9/12页)
白凤立时就对文淑投以怒目,文淑却自顾自地低着两眼挑拣牌张,脸上那一副清恬无辜的神气足令人以为哪怕当着她说出“男人”两个字,她也会惊叫着掩起双耳。而文淑越如此声色不形,白凤就越是怒气高涨。
“文淑姐姐,只等你这一张。对不住,我和了。”白凤瞪着文淑,推倒了面前的牌。
“哎呀,怎么又是我吃包子!”文淑嗔一句,声音奇妙如沙海里的泉水,令人心躁而口渴,“糟了,军门的筹码全叫我输光了,他老人家回来该骂我了。”
詹盛言一手洗牌,另一手就抓了一把筹码递过去,“文淑姑娘接着来吧,全算我的。”
白凤屋中的筹码是象牙所铸,形状如铜钱,上面一律刻着凤穿牡丹的花样,不同的是底色,填金的是一千两、撒银的五百两、朱漆的一百两、涂碧的五十两;就见花花绿绿一大把“哗啦”一下全堆在文淑面前。
文淑抚着胸“哎哟”了一声,操着苏白道:“啊是真格呀?”
詹盛言笑起来,也操着苏白道:“自然是真格啘,啊有啥假格啊?”
文淑立时笑得个花枝乱颤,“耐勿要实梗哩,格是倪吓得来魂灵才吓脱格哉!晏歇点凤姐姐吃起醋来,耐吃勿消格嘘。”
詹盛言笑道:“耐格两声闲话倒诧异笃啘,啥格吃醋勿吃醋介,耐倒说拨倪听听看。”
白凤是北地胭脂,不大听得懂他们俩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但她却记起詹盛言之所以说得这一口漂亮南方话,是因为在她之前,他曾有过不少苏杭之地的情妇。一念及此,那一桩萦回不散的心事又翻起,令她即时就板起了面孔。可还不等她发话,却见张之河急急忙忙走回来,手里持着两张梅红帖子,“唐阁老才差人送来的,说晚上在府里办堂会,邀少帅和在下一同赴约,还特地注明了‘务乞赏光’。”
詹盛言接过其中一张帖子来看了看,就蹙起眉头,他和张之河交头接耳一阵,又拉着潘思存到一边低语了几句,便取过一张回帖声明依时赴约,随即挥挥手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军门还有些急情要赶回会馆去处理,我也有些杂事,抱歉了,几位姑娘把桌上的筹码分了吧,辛苦大家。”
说是“分筹码”,其实就是散钱,而这一桌牌的出入少说也上万,无异于飞来横财,倌人们霎时间欢呼起来,“谢公爷”“谢军门”“谢六爷的赏”之声不绝于耳。张之河和潘思存一起行色匆匆而去,倌人们凑上前同詹盛言说笑一阵,也就各自去数筹码兑钱了,唯有文淑一个人等在最后,她身材娇小且声线细弱,还令詹盛言不得不弯下腰相就,由她贴耳密语了几句。白凤因是主人,要依规矩在房门口一一招呼送客,应酬间不得空从中阻拦,就眼睁睁看着文淑指住桌上的梅子酒连笑带说了一阵,还向詹盛言抛下甜甜一句“有空去给我捧捧场”,方才姗姗而退。
好容易所有人走了个干净,白凤直接就将下人们喝退,连收拾台面亦不许,正待把酿了一肚子的浓醋向詹盛言兜头倾倒,他却走到了屋角的一张翘头大案前。写局票的一套笔墨都在案上,他自己动手去磨墨铺纸,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凤儿,你替我到门外看着,不许任何人近前窥视。”
白凤见他的面色郑重又急迫,便也只得避出去,估量着也就是三行五字的工夫,孰料一等竟等了半点多钟,才听他在里头出声叫她:“凤儿?”
她蛮没好气地推门直入,“做什么?”
案上堆着一匣局票,还有几盒子蜡笺、请帖、宣纸,他伸手在其中翻找着,“信封呢,怎么没了?”
“没了就是被你自个儿用完了呗,我又不写信啊书啊的。你这会子着急要,胡同口就有笺纸店,我差人去买就是。”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仿佛是她长着尾巴,而有人踩到了她的尾巴。
詹盛言也注意到了白凤的语气,他抬头往她面上细瞧了一回,“算了,没有便没有吧。”顿一顿又道,“你把门带上。”
“干吗?”
“带上就是。”
白凤扭身去关门,他在后头拿起桌上的信纸来吹了吹,折好收进袖中,又犹豫了一下,重新掏出来很小心地放入腰上的钱荷包里。白凤看着他做完这一切,随即他就一拍手,向着她摊开了双臂,好似在说现在他完全属于她了。
“过来。”
她依言走过去,他把双手摁住她肩头,露出了一点儿笑影道:“说吧。”
“说什么?”
“蒋文淑。”
白凤但觉气鼓鼓的身体被戳了一个洞,所有的怒气瞬时间喷出,“这胡同里的小骚蹄子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想你的账?不过都顾忌着我的厉害,不敢下场来和我明抢。但蒋文淑可不是一般角色,她暗地里骚得直流水,明面上却自高身款,从不和客人做露骨的表示。今日巴巴跑来给妹妹代局,还坐定了不转局,又唱曲,又给你送酒,这就是当着我的面和你吊膀子!你不把她给我抛进冰桶里,还给个火盆抱着,不是故意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