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万艳书 上册》(14)(第10/12页)
“大姑娘,我何尝看不出你生气?但客人向来只有气红倌人摆架子冷淡局面的,哪有批评人家卖力巴结生意的道理?何况这一局我是主人,蒋文淑是张军门的条子,我把客人的条子闹得塌了台,这成什么话?一人向隅,满座不欢。你屡屡给人家没脸,我总要维持局面哪。”
“呵,你盛二爷几时也学会了温良恭俭让?我瞧你是被那小骚猫送的猫尿给浪晕了头吧。听她那声调,也老大不小了,还奶声奶气的,难怪送什么梅子酒,呸,黄熟梅子卖青!”
詹盛言被白凤这一句题骂给逗得笑出了声来,“好好,她是‘江南细雨熟黄梅’,你是‘已怒重惊忽地雷’[60]。”
“什么地雷,我瞧你们是天雷勾地火,一会儿诗啊文啊,一会儿昆山腔水磨调,一会儿竟还说起了苏州话来,成心欺负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你就压根不该搭理!”
“啧,那不是她人生得还算周正吗?她要丑得和王八蛋似的,你瞧我搭不搭理她。”
“你少和我嬉皮笑脸,我就恨你这一副嘴脸。你和她说话便说话吧,还总这么对着她笑,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姑奶奶,我是请客打牌,又不是请客上坟,总不成冲人家哭哇?”
白凤见他插科打诨的,恨得伸出手去就在詹盛言臂上拧了一把,“你就没个正经!”
“我还没正经?”他龇牙呼痛,又扬眉正色道,“天底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正经的男人。蒋文淑那些小伎俩,我哪次不是给她个软钉子碰?在你眼跟前就不说了,便是背过你,我也一样行止端正。和你好这些年,我连自个儿府
里头的丫头都没碰过,你还净和我吃这寡醋。”
白凤也软化了下来,低叹道:“我晓得你人品,但那个蒋文淑比我年轻,比我知书擅艺,还比我会卖好撒娇,你就是柳下惠,我也不放心。”
“亏你还是男人堆里打过滚的,竟说出此等蠢话。男人见一个爱一个,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比那一个强些?只要和身边这个不一样,管他香的臭的,那都是好的。我要真有心,哪怕你就是貂蝉,我也能去外头偷母猪的腥。”
“你说话也太粗了。还不就因为你们男人这臭德行,我才发急嘛,没不爱偷腥的猫儿,有便宜谁不占?”
“这话算叫你说着了。其他男人见着女人就偷腥揩油,那就是占便宜没够。但我——”他煞有介事地向后退一步,拍一拍胸口,“我詹盛言,你瞧瞧,上下左右好好瞧清楚喽,我和哪个女人,那都是她在占我的便宜。我要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占去了便宜的人,还会像现在这么精明有钱,动不动就给你打首饰裁衣裳?”
白凤终是忍不住笑出来,啐了他一声。
詹盛言见她颜色转霁,便也笑着伸指在她鼻尖上一点,“你可算占着天大的便宜了,就自个儿偷着乐吧。”
他笑着走去牌桌旁,把还留在桌几上的梅子酒舀了些出来,“这会子人也走了,你就容我喝两杯,馋半天了我。”
白凤注视着他宽宏的背影,忽只觉一颗心完全被麻醉,要是谁在她心上咬一口,一定会流出酸酸甜甜的酒汁来。
她把两手叠落在胸前,慢步走去他身后,“二爷,对不起。”
他扭回头,嘴角已带上了晶亮的酒痕,“哟,这么快就知错了?”
“我早知这样不对,可我就是忍不住,一点儿也不许旁人觊觎你,只想把你占为己有。”
“大姑娘,放心吧。”
“反正,谢谢你这么担待我。”
“客气。您平日里不也处处担待我?”他拿左手端着酒杯,对她举起了颤抖而瘀青的右手,微展一笑。
白凤懂他的意思:就在三天前,他又一次大发酒疯,把为川贵叛乱而登门求计的兵部尚书徐钻天揍晕了过去,是她把东倒西歪的他扶回了怀雅堂,亲手为他擦洗伤口——如同每一次一样。她手上还水淋淋的,他忽一把握住她,“凤儿,你怎么受得了我?我都受不了我自个儿。一天到晚不是醉酒,就是打人,你怎么受得了?”
她笑了一笑,“你打的那些大老爷们,从没人敢动他们一个手指头,可他们个个都该打。你打得好,打得漂亮。至于醉酒嘛,”她深深地凝视他,“我的傻爷,遇上你这个人,我怎么会不懂得上瘾的滋味儿?”
她与他四目相投,小水滴一滴滴从他们俩交缠的指尖上滑落。他笑了,笑得坏极了,“你这张嘴巴敢情是蜜做的吧,这么甜,来来,给爷爷尝尝……”
她笑着躲开了,手一掀,就泼了他一脸水珠子。
他在两眼上揉了半天,而后趔趄着站起身,向她伸出手,“白凤我非活活弄死你。”
她尖叫,复又大笑了起来,而后那笑声一转,骤成深闺儿女之音,绕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