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万艳书 上册》(14)(第12/12页)
他们杂乱的脚步和争吵声传到了屋外,憨奴推开门探问:“姑娘,你和公爷没事儿——”
眼前的一幕把憨奴下面的话全吓跑了:白凤的颈项被詹盛言的巨掌紧箍着,如狮口里的一条白羊;可这威严的女人依旧高高扬着脸,又把两只因充血而凸出眶外的眼珠子向她这里瞪过来,低喝道:“滚出去。”
憨奴从未敢违反过一次白凤的命令,哪怕这命令是由一条沙哑又微弱的声线所下达。憨奴关起门,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即将爆发的拳声和哀号。
但举在白凤脸前的那只拳停在了距她足有一尺以外的地方,且再没有前进半寸,然而,白凤还是感到被击中了。她一手仍稳稳地拎着那坛酒,而后她抬起另一手,握住他正掐在她颈上的手,她能觉出那只手中的力气在飞快地流失。“我的盛二爷,你打,只管打,打痛快了,照样得把这女人给我一五一十地供出来!说,她是谁?她在哪儿?在不在北京城?她——”
“死了,”詹盛言的两手在同一刻猝然垂落,“死了。死了十几年了……”
这是白凤意想不到的答案,她张口结舌,眼看着他连连倒退,脚下在零散的几张雀儿牌上一滑,就往后跌入了椅中。
“‘悠悠生死别经年’[61]……纵使已魄消魂丧,她也不肯让我在梦中再瞧她一眼,不肯让我记得她回来过……她就是不原谅我,素卿,你还是不原谅我……”
白凤怔怔地望着詹盛言把头埋入手掌间,硕大的躯体都像他那只发病的右手一样剧烈颤抖。过了一会儿,他起立向她走来,一把拽出还被她僵握在手里的酒坛,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随后他睇住她,红色的酒水染了一小片在他下颌,剩下的已全数涌入他眼中。
白凤空空地回望他,脑子里也仿佛空空如也,“爷……”
詹盛言瞪着发直的眼目,举起了手掌一拦,“凤儿,可以和你说起她的时候,我一定会说,但今天不行,现在不行……”
白凤早已觉满腹的妒火被一股酸冷的安宁所取代,她摇首自语:“我不问了。也好,和一个死人争,虽然永远也赢不了,但也不会输。”
她走上前,又一次从他手里抄回那坛酒,却什么也倒不出来。于是白凤转而打开了酒柜,柜子直通到顶,最底下一层放的都是十斤以上的沉香木桶,中间几个隔层有黄酒、米酒、烧酒的大小瓷坛,还有琳琅各色的洋酒酒瓶,柜子另有一个窄格,则是各种质料的酒杯酒爵,犀角杯、象牙杯、玳瑁杯、玉石杯……
白凤大略一扫,就抱出了一坛陈年花雕,“没喝够吧?我这儿还有,有的是,我陪你。来人!来人!烫酒,摆饭。二爷一会子还要去唐阁老府上赴堂会,别空着肚子去,再闹胃疼。”
她手捧酒坛对他一笑,衬着画屏与那还未点燃的银烛,如怨如慕。